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稻田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成熟稻谷的气息。林悠然被潜影半扶半抱着，在田埂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疾行。她的手臂传来阵阵刺痛，但更让她心悸的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虽然那诡异的探测波动已经远去，但危机感并未消散，反而如同蛛网般无声收紧。
其他黑鹰成员早已按照预案分散撤离，约定在下一个安全点汇合。如今跟在潜影和林悠然身边的，只剩下一名擅长隐匿和反追踪的精锐，代号“灰隼”。他如同真正的夜隼，在前方探路，身形与夜色完美融合，不时发出极轻微的虫鸣声指示方向和状况。
“前方三里，有一处废弃的河神庙，庙后有一片乱坟岗，地形复杂，便于藏身，且阴气较重，或可干扰部分探测。”灰隼的声音细若蚊蚋，通过特殊方式传入潜影耳中。
潜影点头，对林悠然低声道：“坚持一下，到前面庙里休息，天亮前必须离开这一带。”
林悠然咬牙点头，体内青木长生诀悄然运转，汲取着周围草木的微薄生机，勉强支撑着体力。发间的碧玉竹簪传来丝丝温润气息，似乎也在帮助她稳定心神。
三人如同鬼魅，穿过最后一片稻田，掠入一片生长着杂树和荒草的坡地。前方，一座黑黢黢的、檐角塌陷大半的破败庙宇轮廓，在熹微的晨光中显现出来。
河神庙比想象中更加破败，神像早已倒塌，只剩半截泥胎，供桌积满灰尘，蛛网遍布。但庙宇结构尚在，墙体厚实，确实是个临时藏身的好地方。庙后的乱坟岗更是荒草萋萋，石碑倾颓，散发着阴森气息。
潜影让灰隼在庙外高处隐蔽警戒，自己则快速检查了一遍庙内，确认没有埋伏或近期人迹，才将林悠然扶到一处相对干净、背靠坚固墙壁的角落坐下。
“喝点水。”潜影递过水囊，又拿出干粮，“我们必须在这里待到天黑。白天行动目标太大，那探测手段可能还会反复扫描这片区域。”
林悠然接过，小口喝着水。冰凉的水滑过喉咙，让她精神稍振。“刚才那种探测……到底是什么？朝廷真有这种本事？”她想起父亲和兄长曾提过的工部某些机密项目，但从未听闻有如此大范围、似乎还能引导飞禽追踪的阵法或法器。
潜影沉吟道：“未必是朝廷明面上的力量。周成安经营多年，与许多江湖异人、隐世宗门甚至海外势力都有勾结。这种手段，更像某些传承古老的宗门用来勘察地脉、搜寻天材地宝的‘灵犀阵’配合驯养的‘寻灵鹞’。若真如此，说明周成安为了抓你，不惜暴露和动用这些隐秘关系，也说明……他对京城的掌控，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稳固，才有余力抽调这等资源南下。”
灵犀阵？寻灵鹞？林悠然心中一沉。若对方真有这种非常规手段，他们接下来的路程将更加艰难，传统的隐匿方法很可能失效。
“那我们……怎么去太湖？”她看向潜影。黑鹰的据点“水云居”在太湖深处，是最后的安全港湾，但如何突破这层层筛查抵达那里？
潜影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他们有张良计，我们有过墙梯。黑鹰在江南经营日久，也有应对之策。‘水云居’并非固定一处，而是数艘大型画舫组成，在太湖特定水域游弋，位置不定。我们需要先抵达太湖边的一个秘密码头，那里有特殊的小型引路船，能带我们穿过迷雾阵法，找到当日‘水云居’的停泊点。”
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关键是抵达那个秘密码头。按照原计划，我们应走陆路经吴兴县过去，但如今看来，吴兴方向恐怕也已被重点监控。我们需要绕一个更大的圈子，从湖州西面的山区间隙穿过去，虽然路更难走，耗时更长，但更隐蔽。”
更长的路程，意味着更多变数，也意味着她的伤势可能面临更多考验。林悠然下意识地抚了抚小腹，那里传来安稳的脉动，孩子似乎并未受到太多惊扰。她深吸一口气：“就按你说的办。”
白日的时光在紧张与等待中缓慢流逝。庙外不时有鸟雀飞过，远处官道上隐约传来车马声，但那种诡异的探测波动并未再次出现。灰隼始终潜伏在外，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林悠然趁着这难得的安静，继续运转青木长生诀疗伤。竹舍中获得的感悟与这片荒郊野外的草木生机相结合，效果虽不如竹林，却也让她恢复了不少元气。双臂的疼痛减轻了些，内息运转更加流畅，那三股力量的融合也越发圆融自然。她甚至尝试着将一丝融合后的力量，极其轻柔地注入发间的碧玉竹簪，竹簪微微发热，内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华流转了一瞬，但依旧没有更多反应。
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潜影和灰隼悄无声息地回到庙内。
“外围暂时干净，没有发现盯梢的眼线。”灰隼低声道，“但东南方向，距离此地约十五里处的官道岔口，新增了一个临时哨卡，盘查严密，看服饰和做派，不完全是官府的人，夹杂着一些江湖气息。”
“那是通往吴兴的必经之路。”潜影冷笑，“果然堵在那里了。我们按计划，向西入山。”
夜色再次成为最好的掩护。三人离开河神庙，折而向西，潜入连绵的丘陵山区。山路崎岖难行，有时甚至没有路，需要攀爬或绕过陡峭的崖壁。潜影和灰隼轮流背负或搀扶林悠然，尽量节省她的体力。林悠然也尽力配合，将青木生机运用到双腿，增强耐力和平衡。
足足走了大半夜，翻过两座不高的山岭，前方终于出现了较为平坦的谷地，远处隐约可见灯火——那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
“前面是‘溪头村’，我们的一个隐蔽中转点。”潜影示意停下休息，“村里有自己人，可以补充些热食和药品，换身装扮，天亮前借道村后的溪流，坐竹筏走一段水路，能节省不少脚力，也避开地面上的耳目。”
溪头村静谧安宁，只有几户人家窗口还透出昏黄的灯光。潜影带着两人，熟门熟路地绕到村尾一间不起眼的竹篱小院外，以特定的节奏轻叩门板。
片刻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穿着粗布短褂、面容憨厚的老农探出头来，看到潜影，眼中精光一闪，迅速将三人让了进去。
小院内干净整洁，灶上还温着热水和简单的粥食。老农自称“老陈”，是黑鹰早年安插在此的暗桩，表面以打渔和采药为生。
“几位辛苦，先用点热乎的。”老陈手脚麻利地盛上粥，又拿出干净的衣物和一包草药，“这是按方子备好的伤药，内服外敷都有。另外，村里今天午后来了几个收山货的陌生人，打听有没有外地来的陌生面孔，尤其注意受伤的女子。我已经让村里人都说没看见。”
潜影和林悠然对视一眼，心中警铃再起。对方的手脚伸得真快，连这样的偏僻山村都没有放过。
匆匆用完饭，换上山民常见的粗布衣裳，林悠然的手臂也被重新包扎，敷上了效果更好的药膏。老陈又拿出三顶斗笠和蓑衣：“一会儿走水路，这个装扮更不起眼。竹筏已经备好在后溪芦苇丛里，顺流而下约二十里，会有人接应，带你们走旱路绕过前面两个镇子，直插太湖西岸。”
计划周密，但林悠然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似乎……太顺利了？从河神庙到溪头村，虽然辛苦，但竟然真的完全避开了对方的搜索网？以对方动用“灵犀阵”和“寻灵鹞”的大手笔，会如此轻易地漏掉山区这条虽然难走却并非无迹可循的路线吗？
她将这个疑虑低声告诉了潜影。
潜影眼神微凝，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老陈是可信的，但……他目光扫过这间看似普通的小院，以及窗外沉寂的村庄。
“灰隼，”他低声吩咐，“你出去，在村子外围和来路上再仔细探查一遍，尤其是高处，看看有没有‘眼睛’。一炷香后无论有无发现，立刻回来。”
灰隼领命，如同轻烟般消失在夜色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悠然坐在竹椅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将感知提升到极致，青木长生诀运转，尝试与周围环境建立更深的联系，捕捉任何一丝异常。
老陈在一旁默默收拾碗筷，动作自然，呼吸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一炷香将尽，灰隼还未返回。
潜影的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短刃上。
就在此时，林悠然猛地睁开了眼睛！不是听到了什么，也不是看到了什么，而是她发间的碧玉竹簪，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灼热！与此同时，她融入环境的那部分感知，捕捉到了一种极其隐晦、如同水底暗流般的能量波动，正从村子的几个方向，如同合拢的渔网，悄然向着这小院汇聚而来！
不是人力包围，是阵法！有人早已在此布下了陷阱，只等他们踏入！
“我们被阵法锁定了！”林悠然低喝出声，“快走！”
潜影反应极快，一把拉起林悠然，也顾不得惊动老陈，撞开后窗就欲跃出！
然而，就在他们破窗而出的瞬间，小院四周的地面上，突然亮起数十个幽蓝色的光点！这些光点迅速延伸、连接，形成一个复杂的光网，将整个小院连同附近数十丈的范围都笼罩在内！一股强大的束缚与迟滞之力骤然降临，仿佛空气都变成了粘稠的胶水！
同时，院门被猛地撞开，老陈脸上憨厚的表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的冰冷，他手中多了一面巴掌大小的黑色阵旗，旗面上绘着扭曲的符文！
“灵网阵……还有内应！”潜影瞳孔骤缩，短刃出鞘，斩向最近的光线，却只激起一阵涟漪，阵法纹丝不动！
而更让人心凉的是，村子的阴影中，一道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足足有二三十人，呈扇形缓缓逼近，封死了所有去路。为首几人气息深沉，远非寻常喽啰，其中一人，手中把玩着一枚眼熟的、刻着三只惨白眼球的令牌。
三眼教祭司！而且不止一个！
他们精心选择的隐蔽中转点，竟然早已被渗透、被设伏！对方不仅料到了他们的路线，甚至算准了他们需要在此补给休整！
林悠然背靠墙壁，看着缓缓收紧的包围圈和那闪耀的幽蓝光网，手紧紧握住了发间那枚越来越烫的碧玉竹簪。潜影挡在她身前，短刃横握，杀气凛然。
灰隼……恐怕已经凶多吉少。
绝境，似乎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