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第三响时,我掌心的血顺着仙缘镜裂痕滑落,在石阶上滴出一点暗红。那血未散,竟被镜面缓缓吸了进去,裂纹深处泛起一丝微光,像是回了一口残气。
墨渊转过身来,目光落在我手上。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我扶稳。指尖触到我腕脉时,我能察觉他力道一顿——我的灵台仍在震颤,经络如沸水翻腾,强行催动仙缘镜的代价已经开始反噬。
“你看到了夜华。”他说。
这不是问话。他早已从我骤然失神、气息紊乱中看出了端倪。
我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那一瞬的侧影刻在脑海里,眉心赤印、长发披肩、锁链缠身——他还活着,却被困在瀛洲某处,像是祭坛上的牺牲品。而那八个字:“司音不至,夜华不出”,分明是冲着我来的局。
墨渊却不再追问。他抬手一召,袖中《双修诀》玉册无声浮现,递到我面前。
我怔住。
玉册通体青灰,封面上刻着古老符文,隐隐与金莲印记共鸣。它不该在此时出现。双修之法历来禁忌,阴阳同修若不得其法,轻则修为倒退,重则魂魄相冲,形神俱灭。
“这是父神留下的最后手段。”墨渊声音低沉,“金莲本源分裂为阴阳两体,唯有在劫难将启之际,以血脉为引,灵台相接,才能短暂唤醒混沌之力,压制归墟之门。”
我盯着玉册,手指悬在半空,迟迟未接。
他知道这太险。我也知道。
可方才仙缘镜映出的血祭阵图还在脑中盘旋——魔族要的不是毁灭,而是操控阴阳合一的过程。他们想借夜华与我的命格牵引,让混沌在受控中复苏,从而重塑三界秩序。若我们不去,他们会强行完成仪式;若我们去迟,夜华可能已被炼成祭器。
唯一破局之法,是在他们启动终阵之前,先一步凝聚阴阳之力,打乱其节奏。
而这力量,只能来自双修。
我终于伸手接过玉册。入手冰凉,却有一股热流自封面窜入指尖,直冲识海。刹那间,右眼金莲印记灼烫如烙铁,仿佛有谁在血脉深处低语。
墨渊看着我:“你不必现在答应。但若决定同行,需在出征前完成功法引渡,否则临战仓促融合,只会加速血脉逆流。”
我没有回答,只将玉册贴于仙缘镜背面。镜面微震,裂痕中渗出更多血丝,但我强撑着注入灵力。片刻后,镜光一闪,一行小字浮现在空中:
【检测到远古禁制……解析中……】
【警告:甲级风险。双修过程中存在血脉逆流隐患,可能导致灵根崩解、神识错位,严重者魂飞魄散。】
字迹浮现的瞬间,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虚言。血脉逆流意味着阴阳之力无法平衡,一方过度吞噬另一方,最终导致修者自身根基瓦解。而我和墨渊之间,还隔着师徒名分、天道伦常、乃至金莲宿命的未知变数。
可就在这警告浮现之时,镜面又轻轻一跳,显出第二行残字:
【但若引渡者为‘命定之人’,则逆流概率降低七成。】
我猛地抬头,看向墨渊。
他也正望着我,眸色深如寒潭。那一刻,我不知他是因职责所迫,还是真心愿与我共赴此劫。但我知道,若他不愿,根本不会拿出这本玉册。
“您不怕吗?”我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怕什么?”
“怕我撑不住,反噬于您;也怕您一旦引渡失败,重陷封印之劫。”
他沉默片刻,忽然抬手,指尖拂过我额角汗湿的碎发。这个动作极轻,却让我心头一颤。
“七万年都等了。”他说,“如今差这一日?”
一句话,压下了所有犹豫。
我闭了闭眼,将玉册收入怀中。识海依旧刺痛,掌心伤口未愈,但我知道不能再拖。时间已经不够了。
就在此时,令羽从殿外疾步而来,衣袍带风,肩甲染尘。他单膝跪地,手中捧着一枚漆黑令符。
“禀师尊!”他声音急促,“东海急报——魔族七君已夺下蓬莱、方丈、瀛洲外围六岛,布下九幽断灵阵,切断四海联络。探子回报,瀛洲主岛上方黑云压顶,百里海域无一生机,连礁石都被腐蚀成灰。”
墨渊神色未变,只淡淡问:“何时之事?”
“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推进速度远超预料,恐怕已在筹备终祭。”
我心头一紧。原定三日准备期,如今只剩不到一日。若再等下去,等他们完成血祭引魂,便再无逆转余地。
墨渊缓缓转身,望向东方天际。那里血云翻涌,如同凝固的伤疤。他一手按在轩辕剑柄上,周身气势渐起,如渊海初开,令人不敢逼视。
“传令。”他声音不高,却穿透整座主殿,“昆仑虚所有弟子即刻整备,寅时三刻,全军出击。”
令羽抱拳领命,起身欲走。
“等等。”我忽然出声。
三人皆静。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玉册,又看了看仍在渗血的仙缘镜。它虽破损,却仍忠实地映照出前方凶险。而此刻,唯一能提前凝聚战力的办法,就是立刻开始双修引渡。
“《双修诀》需两人同修,引气入脉,打通阴阳桥。”我看向墨渊,“若您已决意如此,请准我即刻开始引渡。”
墨渊目光一凝。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说。
“意味着在出征前,我要把命交到您手里。”我迎着他视线,“也意味着您必须相信我能撑住。”
风掠过主殿前的旗幡,猎猎作响。远处广场上,弟子们正在列阵,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大战将至,每一息都弥足珍贵。
墨渊终于点头。
“去静室。”他说,“我亲自为你护法。”
我正要随他转身,令羽却又停下脚步,回头望来。
“师姐……”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若双修之中生变,您有何遗言,可否让我代为传达?”
这话一出,空气骤冷。
我不是没想过死。守他七万年,早就不怕死。可这一刻听人问出口,心口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我没回答。只是抬手,将仙缘镜轻轻放在主殿门槛上。
镜面朝天,裂痕如蛛网,血迹未干。
然后我跟着墨渊,走向后殿静室。
门关上前,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东方。血云之下,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这场即将到来的决战。
我知道,这一去,未必能回。
可若我不去,谁替我去见那个被困在锁链中的夜华?
谁又能告诉世人——司音从未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