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静默带”的过程,比进入时更多了几分诡谲。信息暗流似乎感知到了他们选择的“偏离”,那些原本只是背景噪音的流光,偶尔会凝聚成扭曲的、充满恶意的形态,试图阻碍他们的去路。拉结尔将其解释为“静默带”边缘特有的信息扰流,或是他们自身携带的、“寂静核心”坐标的残留气息与活跃信息区产生的排斥。
程真无暇深究,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个不断重复的坐标。流萤在拉结尔的指引下,于狂乱的数据瀑布中寻找着通往现实宇宙的“薄弱点”。那并非稳定的星门,而是信息与现实维度偶尔交织、相互渗透的不稳定区域,穿越其中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终于,在一处如同巨大透镜般扭曲了周围所有光流的奇点前,拉结尔示意目标抵达。
“抓紧了,这次穿梭会比来时更颠簸。”拉结尔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肃。流萤发出一声低吟,周身月华凝聚成致密的光茧,将程真和拉结尔包裹其中,随即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片扭曲的透镜!
轰——!
并非声音,而是作用于意识层面的剧烈震荡。程真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被撕扯、拉伸,仿佛要在维度转换的暴力过程中被碾碎。眼前是无数破碎的色块与现实景物的残影疯狂闪烁——燃烧的星辰、冰封的星球、钢铁城市的剪影、乃至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几何结构……它们如同走马灯般掠过,又瞬间崩解。
不知过了多久,那毁灭性的撕扯感骤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宇宙真空的冰冷触感,以及远处稀疏星点传来的、微弱而稳定的光芒。
他们回来了。回到了现实宇宙。
流萤周身的月华黯淡了许多,显然这次逆向穿梭消耗了它巨大的能量。它轻轻漂浮在虚空中,显得有些疲惫。
程真第一时间望向导航界面,对比着脑海中的坐标。
“遗忘角”……名副其实。
这里是一片极其荒芜的星域。没有明亮的恒星,只有几颗濒死的、散发着暗红色光芒的老年恒星,如同灰烬中最后的余烬,有气无力地照耀着这片空间。稀薄的小行星带如同破碎的骨骸,漫无目的地漂浮。探测器的反馈显示,这里的物质密度低得惊人,辐射背景也异常“干净”,干净到……仿佛被某种力量刻意“清扫”过。
没有任何活跃的文明信号,没有常规的宇航轨迹,只有死寂。那不断重复的“新逐风号”求救信号,在这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信号源,来自于一片尤其密集、由异常巨大的岩石和金属碎片构成的小行星带深处。
“信号强度稳定,编码结构完整,未发现明显的干扰或伪装痕迹。”拉结尔分析着数据,但他的眼神依旧谨慎,“但这本身,就很不寻常。在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如此‘干净’的求救信号……”
程真明白他的意思。这太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了。或许是“织网者”捕捉到了她与“新逐风号”的深层联系,利用这份情感设置的诱饵。
但万一呢?
万一那微小的可能性是真的?
“靠近,保持最高警戒。”程真下令,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武器——那并非实体枪械,而是她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无形锋刃。
流萤收敛所有光芒,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滑入那片破碎的岩石带。巨大的星体残骸在周围缓缓旋转,投下扭曲摇曳的阴影,营造出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随着不断深入,程真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看到了更多非自然形成的金属碎片,上面残留着熟悉的涂装和结构——那是“新逐风号”的装甲板!还有一些其他型号舰船的残骸,混杂在一起,仿佛这里曾经是一个战场,或者……一个坟场。
求救信号越来越强,来源直指前方一块最为巨大的、如同小型星球般的小行星。它的表面有一个明显是人工开凿的、巨大的入口,幽深黑暗,仿佛巨兽的口器。
流萤在入口附近停下。程真和拉结尔离开流萤的背,借助微型推进器,悬浮在入口边缘。
信号源,就在这里面。
程真深吸一口冰冷的循环空气,精神力如同触须般向洞内延伸。反馈回来的信息极其复杂——内部空间巨大,充斥着各种废弃的机械结构和能量残留,生命信号……微弱到几乎无法辨识,而且只有一两个源。
她看了一眼拉结尔。记录员微微点头,示意他已经记录了此处所有环境数据,并做好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
程真不再犹豫,打开头盔的照明,率先飞入了那幽深的洞口。
内部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巨大洞穴,俨然是一个简陋的临时基地。四处散落着破损的维生设备、断裂的线缆和空置的武器架。空气循环系统发出苟延残喘的嗡鸣。在洞穴的中央,一个半嵌入岩壁的控制台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求救信号正是从这里发出。
而在控制台旁,一个穿着破烂宇航服的身影,背对着他们,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宇航服的样式,依稀能辨认出是“新逐风号”的制式。
程真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一步步靠近,脚步在寂静的洞穴中发出轻微的回响。
“谁?”她压低声音问道,精神力高度集中,随时准备发动攻击或防御。
那身影猛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了过来。
头盔面罩下,是一张程真从未想过会在此地见到的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混合着恐惧、绝望,以及……一丝诡异狂热的火焰。
是“新逐风号”上的次级导航员,一个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男子,名叫李瑾。
他看到程真,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程……程首席……”他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你……你真的来了……信号……真的发出去了……”
“李瑾?”程真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呢?韩修呢?慕医生呢?”
李瑾的脸上露出了极度恐惧的神色,他猛地摇头,语无伦次:“死了……都死了……爆炸……白光……他们……他们被抓住了……被‘织网’抓住了……”
他的目光忽然越过程真,看到了她身后的拉结尔,那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他猛地向后缩去,尖叫道:“不对!不对!你带来了‘它们’!你是‘它们’派来的!是陷阱!都是陷阱!”
他猛地抬起手,手中赫然握着一个老旧但能量反应异常强烈的起爆器!
“为了……不被‘编织’……”李瑾的脸上露出一个扭曲而决绝的笑容,拇指狠狠按下!
“不好!”拉结尔反应极快,银光一闪,试图禁锢住李瑾的动作。
但程真更快!
并非攻击,也非防御。她的【归墟之瞳】在这一刻自行运转,并非完全的吞噬,而是形成了一道极其细微、精准的“虚无”射线,瞬间贯穿了那起爆器的核心能量回路!
起爆器闪烁了一下,能量反应戛然而止,如同被凭空抹去。
李瑾愣住了,他看着手中失效的起爆器,又看看程真那双仿佛蕴含着宇宙终极虚无的眼睛,脸上的疯狂和决绝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信仰般的恐惧所取代。
“你……你也是……‘它们’的一部分……”他喃喃道,随即双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洞穴内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维生系统微弱的嗡鸣。
程真站在原地,呼吸急促。她看着昏迷的李瑾,又看了看被自己“归墟”掉的起爆器,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李瑾的话如同冰锥,刺入她的心底。
“都死了……”
“被‘织网’抓住了……”
“你是‘它们’派来的……”
这个求救信号,似乎并非完全虚假。但它引来的,不是救援,而是一个更残酷的真相,和一个精神显然已经崩溃、充满谜团的幸存者。
遗忘角,回响的并非希望,而是更深沉的绝望与……指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