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哥和莲嫂把伯伯大娘接到城里的那天,特意请了假。天刚蒙蒙亮,莲嫂就起来熬了小米粥,还煎了金黄的鸡蛋——知道老两口吃不惯城里的面包牛奶,特意照着乡下的做法准备早餐。家里早收拾得妥帖,给老两口的房间铺着新晒过的被褥,阳光的味道裹着棉布的软,窗台上摆着两盆从乡下带来的太阳花,是大娘临走前特意交代邻居照看的,莲嫂装在纸箱里一路小心护着,这会儿嫩黄的花瓣已经迎着光绽开,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的模样。
安顿好的第二天,战哥开着车带一家人去大雁塔。车子刚停稳,伯伯就急着下车,站在塔下仰着头看,脖子都仰酸了还不肯挪眼,嘴里反复念叨:“这塔咋这么高?比咱村后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树还高半截!”莲嫂笑着递过一瓶温好的水,帮他拧开瓶盖:“爸,这塔有一千三百多年了,以前是玄奘法师放经书的地方,叫大雁塔。”大娘拉着莲嫂的手,慢慢沿着塔边的石阶走,看游客们举着相机拍照,眼神里满是新奇,时不时凑到莲嫂耳边问:“这城里咋天天这么多人?都不用下地干活的吗?”莲嫂耐心解释:“城里人像咱种庄稼似的,各有各的活计,有的在厂里上班,有的在店里卖东西。”大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忍不住摸了摸石阶上的纹路,小声说:“这石头都磨亮了,得踩过多少人呐。”
去兵马俑那天,伯伯更是看得挪不动脚。站在一号坑的护栏外,看着密密麻麻的陶俑阵列,他先是屏住呼吸,后来忍不住伸手想去碰,指尖刚碰到护栏又赶紧缩回来,像个怕弄坏心爱玩具的孩子。“我的老天爷,这都是老祖宗捏出来的?跟真人一模一样!”他转头跟战哥说话时,声音都带着颤,手还指着最前面的将军俑,“你看那俑的盔甲,连纹路都清清楚楚,真有神!”莲嫂在一旁拿着手机,给老两口拍了好多照片:有伯伯盯着陶俑的专注模样,有大娘和侍女俑的合影,还特意录了段视频,说回去给村里的老伙计们看看,让他们也见识见识这“地下军队”。
那几天,战哥和莲嫂带着老两口把城里的热闹逛了个遍。去超市时,大娘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零食,眼睛都直了,莲嫂想给她多买几样,她却连连摆手:“够了够了,给娃们带点就行,俺们吃惯了玉米糊糊,这些甜的吃不惯。”最后只挑了两袋饼干,说要给邻居家的小孙孙带回去。去公园看晨练,伯伯跟着打太极的大爷比划了两下,学得有模有样,引得旁人直笑;吃羊肉泡馍时,大娘捧着大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念叨着:“这汤熬得真鲜,就是馍得泡软了才好吃,比咱家里的糊糊讲究多了。”可她总把碗里的肉往战哥碗里夹,说自己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吃不动荤腥。
可没住到一个星期,伯伯就开始坐不住了。一天早上,他坐在阳台的小凳上,看着窗外的太阳慢慢爬高,突然跟刚起床的战哥说:“战啊,我昨天听收音机里说,老家这几天要升温了。开春了,地里的草该冒芽了,我得回去除除草,不然等麦子长起来,草就把养分抢了。”战哥赶紧劝:“爸,家里的地我早就托栓姑家的儿子帮忙照看了,他年轻力壮的,除草快得很,您在城里好好歇着,不用操心。”伯伯却摇着头,手里摩挲着从老家带来的烟袋锅:“人家帮忙是人家的情分,咱自己的地,还是自己管着才放心。再说,我这辈子跟土打交道,一天不摸锄头,心里就空落落的。”
大娘也在一旁帮腔,手里正叠着刚洗好的衣服:“是啊,战,我也想回去了。昨天跟你栓姑打电话,她说下个月村里你三婶家的儿子要结婚,让我回去帮忙。咱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事?人家当初帮咱收过玉米,现在人家有事,咱哪能不去?”她顿了顿,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柜,声音软下来:“我也帮不上啥大忙,到时候去给人家刷个碗、递个筷子,择择菜也行。乡里乡亲的,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嘛,不一定非要送多贵重的礼,能搭把手,心里就暖和。”
莲嫂坐在一旁,看着老两口的模样,知道他们是真惦记老家,轻声说:“爸,妈,我知道你们心里放不下家里的地、村里的人。可城里也挺好的,冬天有暖气,夏天有空调,我和战哥也能天天陪着你们。”大娘拉过莲嫂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得莲嫂手有点痒,却暖得很:“莲儿,你和战的心意,俺们都懂。可咱庄稼人,根在乡下的土里,离了那片地,就像树没了根,活不踏实。你看你伯伯,在城里待着,天天数着日子盼回去,夜里还梦见在地里锄草呢。”
战哥和莲嫂知道拗不过老两口,只好点头同意。订票那天,莲嫂特意选了靠窗的硬卧,说这样老两口能靠着窗户看风景,路上不闷。送站那天,战哥早早把行李搬上车,里面装着莲嫂给老两口准备的厚外套、晕车药,还有满满一袋子吃的:有城里的软面包,有战哥特意买的酱牛肉,还有几包大娘爱吃的五香瓜子。
到了火车站,战哥把行李放上行李架,又帮伯伯把外套的拉链拉到领口,仔细掖好:“爸,路上冷,别把拉链拉开,到了老家记得给我打电话。”大娘拉着莲嫂的手,眼圈慢慢红了,声音也有点哑:“莲儿,俺们回去了,你和战在城里别太累,饭要按时吃,别总熬夜。”莲嫂点着头,强忍着眼泪,把一包刚买的润喉糖塞到大娘手里:“妈,您路上嗓子干了就含一颗,我有空就和战回来看您。”
火车开动的哨声响起时,伯伯和大娘扒着车窗,使劲朝下面挥手,嘴里还喊着:“你们回去吧!别送了!”战哥和莲嫂也站在月台上,挥着手,看着火车一点点往前挪,车轮“哐当哐当”地响,像敲在心上。火车越走越远,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消失在铁轨的尽头。莲嫂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手里的围巾上。战哥轻轻拍着她的背,自己的眼圈也红了——他知道,老两口心里装着的,不只是乡下的地,还有村里的人情、院儿里的老槐树,是那份扎在土里、永远也放不下的根。
回去的路上,车窗外的树飞快地往后退,莲嫂看着窗外,轻声说:“下次,咱多回几趟老家吧,哪怕每个月回去一次,看看爸妈,也让他们放心。”战哥握着她的手,用力点了点头。他知道,城里的家再宽敞、再舒服,也比不上老两口心里的牵挂;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常回去看看,把这份牵挂,变成一次次温暖的相聚,把乡下的根,牢牢系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