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微微颔首:此言甚是。既然如此,还是以招抚为上。
阮大铖向前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大人,卑近日听闻,北朝堂上似乎已分明暗两派了。
马士英目光微凝:正是。以刘子承,王汉为一党,何腾蛟又自成一系。只是这两虎相争,最终鹿死谁手,本官倒也好奇。
阮大铖眼波流转,轻声道:大人可曾想过,这或许是那位娘娘的制衡之术?
马士英摇头轻笑:不太可能。若她有这般手段,当年怎会在宫中默默无闻这许多年?况且若真能挑动平虏侯与首辅相争,此女心机之深,着实可怕。如今单是一个刘子承就令人头疼,若再加个这样的女人...
阮大铖适时转开话题:大人,今夜黄得功设宴,还望大人多费心叮嘱。颍州重地,万万不可有失。否则河南门户洞开,敌军便可长驱直入,直逼南京了。
月色如水,洒在城楼飞檐之上。马士英远眺左军连营,轻声道:是得告诉黄得功,守城为重,不必求胜,只要拖住便是。
朔风卷着碎雪掠过秦岭栈道,刘庆的玄色大氅早已沾满泥浆。这月余行程,他率亲卫渡大江、越夔门,胯下枣红马换作船只,船只又改作双轮马车,最后在大巴山麓弃车步行。
当踏过齐膝深的积雪登上山巅,望着连绵如银龙的山脉,他呼出白雾,恍惚间竟想起更北处那片被鼠疫笼罩的苍茫大地。
千里之外,成都城外的中军帐内,火盆噼啪作响。高名衡拢着狼裘,指尖摩挲着青玉茶盏:“好在这里是成都,要是在北方,这仗没法打了。”
高得捷将冻得通红的手凑近火盆,铁甲上霜花簌簌而落:“原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却不料这一晃三四个月过去了,却还是毫无寸进。这成都城看似城垣低矮,偏生城门如铁铸一般。”
高名衡望着帐外摇曳的军旗,眉头拧成川字:“是啊,不过,侯爷也快到了,想来他也许有些办法。”
“大人,侯爷按算天数的话,也应该到了啊,这怎么还没消息啊?” 高得捷猛地抬头,眼神里透着焦虑,“莫不是路上……”
“这天寒地冻的,行路哪能还按常理来算。” 高名衡往火盆添了块硬木,火星腾起照亮他眼角的细纹,“再等等吧,我想最多,再有半月,侯爷就应该到了吧。”
高得捷咧嘴一笑,露出冻裂的唇角:“那时刚好要过大年了,末将让手下还将搜来的猪羊养着呢,大伙就等着侯爷来了,好打牙祭呢!”
高名衡却笑不出来,望着案头见底的粮册轻叹:“也算是苦了大伙了,这辎重虽然有所补充,但也确实颇费周折。”
“大人,如今我们满打满算就四万人不足。” 高得捷突然道,“末将恐这张献忠在城破之日,会四处逃窜,以我们如今这兵力,可没法阻拦啊。”
“我也担心是这样啊。” 高名衡颔首道,“毕竟我们没法对成都城合围,打了这么久了,估摸着他们的伤亡也不大,毕竟那是二十万人呢。”
“大人,我们俘获了好些贼兵。” 高得捷凑近,声音里带着怒意,“他们说张献忠那厮在拿人肉充抵军粮,而城中粮草充足,他这恐怕是要把我们拖在此处,意图让我们不战而溃吧。”
高名衡冷笑,火光照得他眼底寒芒闪烁:“想得挺好,但他却忘记了,我们不光有陕西而来的粮草,更有湖广而来的,纵然这一路损耗颇大,但我们这几万人的用度,还是够得着的,所以说起来,兵有多的好,少有少的好啊。”
话音未落,杨珅撞开牛皮帐帘冲进来,搓着手道:“tNd,这鬼天气,太阳晒着都不暖和,手都快要僵了,大人,要不让我们去干一架。”
高名衡往他手里塞了个暖手炉,笑道:“要打仗,等侯爷到了,再打,现在我们就守好这边就是了。”
“实在这边是啥都不怕,就是柴火难找啊。” 杨珅哈着白气跺脚,“如今高将军的骑兵真成了打柴人了。”
高得捷苦笑,腰间佩刀磕在火盆沿上:“这有何法,这附近被那贼胚,抢的抢,烧的烧,就根本没有粮草,连树木都不见一棵,哎。”
半月光阴如白驹过隙。当腊月廿九的晨雾笼罩营地,高名衡摩挲着案头的虎符,指尖微微发颤。高得捷、杨珅、王虎及众将鱼贯而入。
“大人,这半月已过几日,侯爷却还没到,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高得捷攥紧剑柄,“侯爷此行又没率大军,就那么几十亲卫,倘若遇上土匪,若是那摇黄十三家,侯爷他们根本就招架不住啊。”
高名衡猛地起身:“高将军,你派些探子,沿侯爷入川之路,寻上一寻,这侯爷是有些蹊跷啊。”
待高得捷匆匆离去,帐内陷入死寂。杨珅张了张嘴,“大人,要是侯爷。。。。。。”
却被王虎铁塔般的身躯拦住:“侯爷乃天神下凡,哪会有事?”
“王将军,你也别动怒。” 高名衡按住案上晃动的令旗,“杨将军也非有意咒侯爷,要说侯爷如今如何,我们也都不知道,就先别声张,以免影响军心。” 他望向帐外飘起的细雪,“这明日就是年关了,你们留一头羊,将其它的都宰了,犒劳下将士吧。”
“大人,要不,我们再等等吧,侯爷说不定明天就到了。” 杨珅望着火盆中即将熄灭的炭火,声音里带着希冀。
“将士们不是早就想吃点荤腥了吗?” 高名衡往火盆添了最后一块炭,火苗窜起照亮墙上的舆图,“至于侯爷那,不是留一头了吗?用大锅炖,让每个兄弟都能吃到。”
帐中众将齐声应 “诺”
大年三十的寒风如刀,刮得营寨的牛皮帐篷猎猎作响。杨珅握着铁勺的手微微发抖,羊肉汤锅翻滚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帐中众人围坐,却无人动筷,年节的热闹气氛荡然无存,唯有沉默如铅块般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