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望着城外扬起的烟尘,忽然想起西安起兵时的誓言。那时弟兄们说要 “均田免赋”,要让天下穷人过上好日子,可如今只剩这万余哀兵困守孤城。他摸了摸腰间的玉玺,那方和田玉在掌心冰凉 —— 高得捷的战书还在脚下,墨迹淋漓地写着 “献城者免死”,天依旧如故,而一切都变了。
太原城头的风裹挟着沙砾,打得大顺军的 “永昌” 旗帜噼啪作响。李自成手中的酒杯早已空了三次,耳边却总回荡着高得捷铁骑踏破城门的轰鸣 —— 他哪敢出战?自北京溃逃以来,高得捷与杨珅的关宁军就像附骨之疽,从保定追到井陉,如今竟又衔尾杀进了山西。
“陛下,高得捷在城外骂阵了!” 亲卫连滚带爬地撞开房门,甲胄上还沾着晋北山地的黄土。李自成猛地将酒杯掼在地上,青瓷碎片溅起的火星,映着他眼底的惊惶。
帐外传来的战报越来越急:杨珅的步卒已在汾河东岸列阵,长戟如林,旌旗猎猎;高得捷的骑兵正在城外盘旋,马蹄踏得烟尘滚滚,玄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比关外的清军更让人胆寒。
三日前的忻口之战还历历在目。大顺军刚抢占隘口,就被杨珅的步卒撕开防线。刘体纯率亲卫冲锋三次,每次都被关宁军的长戟方阵挡回,最后拖着断腿逃回时,身后的尸山几乎填平了峡谷。
李自成站在雁门关城头,望着关宁军踩着弟兄们的尸体推进,突然明白 —— 这些曾经被他视为 “明廷鹰犬” 的边军,战力竟如此强悍,他们手中的长戟马槊,比八旗的弯刀更致命。
“开城门,本王要亲自会会高得捷!” 李自成突然拍案,龙袍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着虚浮的光。可当他换乘战马来到瓮城,望见城外高得捷立马横枪的身影,听见杨珅营中传来的 “列阵” 口令,双腿竟像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亲卫想举盾护驾,却被他死死按住:“退回去。” 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传令下去,死守太原。”
夜幕降临时,汾河上的浮桥突然燃起大火。杨珅的步卒借着火光强渡,刀光在夜色中闪烁,与城头大顺军的长矛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李自成趴在女墙上,望着关宁军在对岸搭起云梯,奋勇攀爬,突然想起西安起兵时的誓言 —— 那时弟兄们说要 “打到北京坐龙椅”,可如今龙椅还没坐热,就成了丧家之犬。
总兵府内,残烛摇曳,映着满堂愁容。刘体纯裹着渗血的绷带,独臂撑着案几,铜铃大的眼睛瞪着地图:“陛下,太原城高池深,不如死守半月,待关宁军粮尽自退!” 他断肘处的麻布又洇出红痕,说话时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牛金星捻着山羊胡,声音发颤:“刘将军说得是。可城西的火药库昨日被炸,箭矢也只够三日之用……” 话未说完,就被悍将谷可成打断。谷可成拍碎案上的陶碗,瓷片溅得满地都是:“怕什么!咱们从陕西杀出来时,哪次不是以少胜多?今夜我带死士劫营,定能砍了高得捷的狗头!”
李自成望着众人,突然将案上的地图一卷:“劫营不必。” 他走到窗边,望着城外连绵的火把,“太原是山西咽喉,守住这里,就能挡住关宁军南下之路。待击退他们,咱们就回陕西,凭潼关天险重整旗鼓。”
“回陕西?” 刘体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陛下是说,再从西安起兵?”
“正是。” 李自成攥紧拳头,指节泛白,“陕西是咱们的根,只要老家还在,就不怕没翻身之日。” 他转身看向谷可成,“你带五千人守北门,用沙袋堵死街巷,步步为营。” 又指向牛金星,“你去清点粮仓,就算掺沙子,也要让弟兄们知道还有粮。”
众人领命而去,帐内只剩李自成一人。他摸着龙椅冰冷的扶手,仿佛已看见自己回到西安,数十万大军再度集结的盛况。可远处突然传来震耳的呐喊 —— 高得捷的骑兵竟杀进了西城门,闯军的哀号声与刀剑碰撞声交织,像支催命的丧乐。
“往南走。” 李自成扯下头上的王冠,随手扔给亲卫。乌骓马踏过满地的粮袋,将那些 “均田免赋” 的布告踩在蹄下。当他逃出太原南门时,回望身后的火海,突然听见高得捷在城楼上的喊话:“李贼,有种别跑!”
他猛地一夹马腹,不敢回头。关宁军的喊杀声还在身后回荡,那些兵刃交击的脆响,比任何诅咒都更让他胆寒 —— 在山西的崇山峻岭间,大顺皇帝退守陕西的路,已被鲜血染得模糊不清。
翌日天刚破晓,山海关的中军大帐已聚满关宁军将领。帐外的晨露还凝在幡旗上,帐内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躁动 —— 众人皆以为刘庆要论功行赏,夜袭清军的战功历历在目,不少人已悄悄理了理衣襟,等着领受嘉奖。
唯有吴三凤坐在角落,手指无意识绞着腰间的玉带,脸色比帐外的寒霜还要白,几次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下头去。
“诸位久等了。” 刘庆掀帘而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关外的晨霜。他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满堂将官,没有半分寒暄的意思,“今日召集大家,只因本侯放心不下高、杨二位将军。逆贼李自成乃我大明心腹之患,除恶务尽,因而,我今日将率军南下。”
话音刚落,帐内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低低的惊叹。白广恩按捺不住,往前半步拱手:“侯爷,那是不是平逆军也会留下?”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 这支仅两千人的队伍,昨日夜袭时展现的战力实在可怖,若能留在山海关,对他们这些关宁旧部而言,终究是桩心事。
刘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在案上轻叩:“他们随我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