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沉默着坐下,背靠着冰冷的棺椁。李倧的灵位在烛火中忽明忽暗,牌位上的
字被硝烟熏得发黑。明日朝会,金尚宪就将上奏,请你登基,我要尽快回大明。
还是要走? 李孝明的声音陡然轻颤,跪坐到他身边,素裙拖过地面,朝鲜的王廷、百姓,还有...... 她忽然住口,望着他护心镜里自己模糊的倒影。
给弟兄们备些辎重。 刘庆打断她,这群边兵跟我从辽东到朝鲜,没捞到好处,早有怨言。 他想起杨清说的 兵油子磨刀,忽然冷笑,你若不想汉城再遭兵燹,就得让他们看看油水。
李孝明绞着孝帕,帕子上绣的木槿花被血渍浸透。可国库已空......
先王私藏的黄金,该拿出来了。 刘庆抬眸,他看向殿外飘摇的孝幡,我会留一万人驻守仁川。
留兵? 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光亮,却又很快黯淡,可建奴若再来......
建奴刚掳走李淏和后宫, 他的声音忽然低沉,短期内不会再动朝鲜。 想起密报中说的 多尔衮在盛京争位,火铳扳机发出轻微的
声,但他们一旦腾出手......
殿外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惊飞梁间宿鸟。李孝明忽然凑近,孝衣蹭到他甲胄上的血痂。郎君,我还是有几分害怕,郎君在,我有底气,可。。。。。。
好好守着朝鲜。 他走到殿门口,回头时,长明灯恰好爆出灯花,照亮他甲胄上那道血痕般的划痕,若有万一,仁川的驻军会护你周全。
李孝明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应了声 。经卷在她膝上摊开,泛黄的纸页上, 二字被泪水洇得模糊。
汉阳城中,金府之中,数年才归家的金尚宪的指节抠进雕花扶手里,木屑混着冷汗簌簌落下。杨清的铁鞭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朱砂墨汁四溅,在老儒雪白的胡须上烫出几点血痕般的印记。
侯爷说了, 亲卫队长的靴尖碾过地上的《朱子家礼》,书页被甲油蹭得发亮,明日朝会,您老得第一个奏请立公主摄政。 铁鞭梢头缠绕的红布条扫过金尚宪的儒巾,那是汉阳城头割下的清兵军旗,此刻像条毒蛇吐着信子。
老儒的喉结剧烈滚动,望着窗外飘落的槐树叶 —— 那棵老槐树还是宣祖年间所植,如今枝桠上还挂着前日激战遗落的箭镞。女子当政,牝鸡司晨...... 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残烛,这让我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列祖列宗? 杨清突然狂笑,铁鞭
地甩在金尚宪面前,鞭梢擦着他鼻尖而过,削断了几根白须,老大人忘了忘了汉阳城头的血? 他俯身逼近,甲胄上的血腥味呛得老儒连连咳嗽。
金尚宪瘫坐在交椅上,目光落在墙上的李倧的遗像上。如今却要由他这个三朝老臣,亲手将江山拱让给一个女子。
宅外突然响起兵卒换岗的甲叶声,那是刘庆昨夜调防的明军,此刻像铁桶般围住了整个宫城。
罢了...... 罢了...... 他颤抖着提起狼毫,笔尖在奏折上悬了许久,终于落下时,墨点竟在 立公主李孝明摄政 几字上晕成了团,宛如一滴血泪。杨清见状,铁鞭轻点案几:老大人明智。 说罢转身离去,甲靴踩过散落的《周礼》书页,民为邦本 四字被碾得粉碎。
金尚宪望着杨清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忽然老泪纵横。他想起三十年前科举入仕,宣宗皇帝亲赐的 忠孝两全 匾额还挂在府上,如今却要亲手打破 女子不得干政 的祖训。案头的铜漏滴到第五声,他颤抖着捧起奏折,上面的墨字在烛光下扭曲,像极了李倧坠城时撕裂的龙袍。
若他还有得选择,纵然是那卖祖求荣的李淏,他也愿意鼎力支持,可这孝明一届女流。。。。。。这朝鲜的正统何在?
次日清晨的勤政殿,阳光透过被炮火轰裂的窗棂,在金砖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刘庆按着火铳立在丹陛之上,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护心镜里映出两班文武煞白的脸。金尚宪站在文臣之首,儒巾歪斜,昨夜咬碎的舌尖还在渗血,却不得不颤声出列:
启奏...... 启奏侯爷, 他硬生生将
二字咽回肚里,笏板磕在地上发出破锣般的声响,今仁祖宾天,世子被掳,国不可一日无主...... 臣请立公主李孝明为新君!
话音未落,殿内响起一片抽气声。武将队列中,李时白的刀柄已抽出三寸,却在看见殿柱后埋伏的明军刀斧手时,猛地缩回鞘中。
尔等可有异议? 刘庆的声音穿过殿宇,火铳突然指向殿顶蟠龙藻井,扳机扣动的轻响让梁间宿鸟惊飞。两班臣子齐刷刷跪倒,额头磕在金砖上,有人的发辫散落在地。
没有...... 不敢...... 金自点的声音带着哭腔,笏板上的象牙雕纹被攥得发白。刘庆冷笑一声,扬手示意杨清。亲卫队长捧着鎏金奏折匣大步上前,匣盖打开的刹那,晨光映出里面那份由金尚宪首署的《请立新君疏》。
诸位大人, 刘庆的目光扫过群臣,请署上大名吧。
第一个上前的是金自点,他哆嗦着提起狼毫,笔尖在
字上顿了三顿,终于落下时,墨汁滴在金尚宪的名字旁,像极了一滴浑浊的泪。
武将们排队上前时,李时白故意放慢脚步,却被杨清一脚踹在腘窝。磨蹭什么?
李时白猛地跪倒,在奏折上签下名字,抬头时,却看见刘庆腰间的火铳正对准自己。
当最后一个臣子署完名,杨清合上奏折匣的瞬间,殿门突然被推开。李孝明一身素白宫装款步而入,发髻上仅插一支银簪,却在晨光中比任何王冠都耀眼。她的目光扫过伏地的群臣,最终落在刘庆身上,两人对视的刹那,殿角铜铃忽然轻响,仿佛李倧的魂灵在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