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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的秋意渐深,天空呈现出一种高远的湛蓝。在水木大学生物医学实验室里,白晓荷正穿着白大褂,专注地盯着显微镜下的细胞切片,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窗外是秋日明媚的阳光,却仿佛与她无关。她的世界此刻只有移液器的精准刻度、离心机的低沉嗡鸣,以及那个需要反复验证的实验假设。

直到放在实验台一角的手机,发出了一声预设的、柔和的提醒音。她猛地从微观世界中惊醒,看了一眼时间——下午四点三十分。像被按下了某个开关,她迅速而有序地开始收尾工作:保存数据,清理台面,将样本归位。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急于奔赴某个重要约会的迫切。

她脱下白大褂,仔细挂好,然后拿起手机,快步走到实验室外相对安静的走廊。深呼吸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她才点开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那边传来苏哲特有的、沉稳而略带疏离感的声音,背景里似乎还有隐约的键盘敲击声或纸张翻动的声音。

“晓荷?”

“苏哲,”白晓荷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你晚上……有时间吗?我实验刚告一段落,大概七点左右能结束。”她没有直接要求,而是先陈述自己的情况,留下余地。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似乎是在查阅日程。“七点半,”苏哲的声音传来,精准地给了一个时间点,“我让司机去生物楼接你。地点我稍后发给你。”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情意绵绵的询问,只有高效的时间确认和安排。但这对白晓荷来说,已经足够。她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明亮的光彩,仿佛所有的疲惫都被驱散。

“好!那我等你消息!”她的语气里充满了雀跃。

挂断电话,她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刚才实验的枯燥和压力,瞬间被即将到来的约会冲淡。对她而言,每一次与苏哲的见面,都像是灰白科研生活中的一抹亮色,一次值得精心准备的盛宴。

晚上七点半,苏哲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准时停在生物楼门口,如同一个沉默而可靠的承诺。白晓荷早已等在门口,她换下了实验服,穿上了一条优雅的连衣裙,外搭一件质地精良的风衣,脸上化了淡妆,长发也精心打理过。她快步上车,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苏哲的木质香调。

“等很久了?”苏哲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似乎也是刚从某个会议或工作中抽身,西装外套随意放在一旁,衬衫领口微解,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维持着得体的姿态。

“没有,刚下来。”白亦玫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

晚餐地点通常是由苏哲定的,无一例外是那些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环境私密、服务顶级的餐厅。今晚是一家能看到故宫夜景的顶层法餐厅。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穿着燕尾服的乐手在角落拉着舒缓的小提琴,侍者无声而精准地服务着。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沉淀了历史底蕴的紫禁城,在现代化灯光的勾勒下,静谧而壮丽。

“实验顺利吗?”苏哲切着盘中的鹅肝,随口问道,目光并未完全从食物上移开。

“还……还行,就是有个数据一直不太理想。”白晓荷试图分享一些实验中的小烦恼。

“嗯,科研就是这样,反复验证是必要的。”苏哲给出一个客观、理性的评价,如同一个耐心的导师,却少了几分恋人间的共情。他随即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聊起了最近全球经济动向,或者他遇到的一个有趣的投资案例。

白晓荷努力地听着,试图跟上他的思路,适时地点头,发出表示理解的轻叹。她插不上太多话,他的世界过于宏大和高速,她更像是一个安静的听众,沐浴在他偶尔投来的、带着审视意味的欣赏目光中。

这顿晚餐,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演出。环境是完美的,食物是顶级的,对话是得体的,甚至连彼此的微笑都像是经过度量。有浪漫的形式,却似乎缺少了某种灵魂碰撞的、真实的温度。甜蜜是有的,但那甜蜜更像是一种符合场景要求的、程式化的表现。

晚餐结束后,司机沉默地将他们送回苏哲位于cbd的顶层公寓。电梯无声而迅速地攀升,将城市的喧嚣彻底隔绝。

公寓内部是极致的现代主义风格,线条冷硬,色彩单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却冰冷的都市夜景,像一个设计精美的豪华牢笼。这里缺乏生活气息,更像是一个高级酒店的套房,一切井井有条,却没有人间烟火的味道。

关上门,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前的社交面具似乎可以稍微卸下一些。苏哲会松一松领带,去酒柜倒两杯酒。

白晓荷则会有些拘谨地坐在那价值不菲的意大利沙发上,看着他在光影中挺拔的背影。身体的靠近,成了此刻唯一能切实感受到亲密和拥有的方式。

他会走过来,将酒杯递给她,然后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吻她。他的吻技很好,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节奏感,能轻易点燃气氛。白晓荷则会沉醉在这种亲密接触里,仿佛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能确认自己是他“女朋友”的身份,才能暂时驱散那种萦绕在心头的、若即若离的不安。

他们会在卧室里缠绵。苏哲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理性的克制,即使是情动时刻,也似乎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他会照顾她的感受,却很少会有失控的激情或情感的自然流露。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控和计划之内。

事后,他可能会靠在床头,短暂地停留片刻,手臂随意地搭在她身上。白晓荷会依偎在他身边,贪恋着这片刻的温存,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但通常,这种温存不会持续太久。苏哲可能会起身,去书房处理未读完的邮件,或者接一个海外打来的工作电话。他仿佛一个永不停止的陀螺,即使在私密空间里,也有一部分灵魂始终系于他的商业帝国。

白晓荷独自躺在宽大而冰冷的床上,听着书房隐约传来的、他压低了的交谈声,看着窗外永恒不变的都市灯火,心中会泛起一丝细微的、难以言说的失落。他们的约会,像两个在各自轨道高速运行的天体,短暂地、按计划地交汇,共享一段程式化的浪漫和身体的热度,然后,又即将沿着既定轨迹分离,等待着下一次由她发起、由他确认的“连线”。

这种关系,满足了她对苏哲的幻想和拥有感,却也像这间公寓一样,华丽,精致,却始终缺少一种真正扎根于日常的、温暖踏实的生命力。她知道他忙,她告诉自己应该懂事,应该满足于这短暂的相聚,但内心深处,那份对更深刻联结的渴望,如同暗流,在每一次约会结束后,悄然涌动。

帝都的十月,秋意已浓。清华园仿佛被打翻的调色盘浸染,银杏大道流金溢彩,枫香树绯红似火,天空是一种洗练而高远的蓝,阳光透过疏朗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跳跃的光影。这是一个适合散步、适合沉思、也适合不期而遇的季节。

对于黄亦玫而言,这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午后。她陪着母亲吴月江在熟悉的校园里散步。秋风带着微凉,拂过脸颊,也卷起地上层层叠叠的落叶,发出沙沙的脆响。她们沿着湖边的小径慢慢走着,聊着家常,聊着工作,气氛温馨而宁静。黄亦玫挽着母亲的手臂,享受着这份难得的闲暇与亲情慰藉。她努力地将自己的生活经营得充实而平静,试图让那段名为“苏哲”的过往,真正成为被封存的、不再泛起涟漪的记忆。

然而,命运的轨迹,总会在人最不经意的时候,产生微妙而残酷的交错。

就在不远处,另一对身影也在享受着秋日的校园时光。苏哲的继母,王曼丽教授,正与一位年轻的女孩并肩而行,言谈甚欢。那女孩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米白色羊绒裙,外搭浅咖色风衣,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涉世未深的、干净的笑容,正是白晓荷。

王曼丽对白晓荷这个“准儿媳”颇为满意。家世清白,学历耀眼,性格温顺,完全符合她对苏哲伴侣的期望,也极大地满足了她作为继母、同时也是清华教授的面子。她正亲切地与白晓荷聊着学校里最近的学术活动,语气中带着长辈的关怀与提点。

两条原本平行的散步路线,在一条栽满梧桐树的小径入口处,交汇了。

“月江?亦玫?这么巧,也出来散步啊。”王曼丽率先看到了她们,脸上立刻浮现出热情而得体的笑容,主动打起了招呼。同在一个家属区,又是对门邻居,这样的偶遇并不稀奇。

吴月江也笑着回应:“曼丽,今天天气好,带玫瑰出来走走。”她的目光随即自然地落到了王曼丽身旁的陌生女孩身上,带着一丝礼貌的询问。

黄亦玫也抬起眼,看向王曼丽,正准备叫一声“王阿姨”,目光却在触及白晓荷的瞬间,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这个女孩……很面生,但气质干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站在王曼丽身边,神态亲昵。

就在这时,王曼丽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介绍与些许不易察觉的炫耀的神情,侧身将白晓荷轻轻让到身前,语气热络地说道:“月江,玫瑰,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晓荷,白晓荷,我们学校生物系的博士,刚考上没多久。”她顿了顿,笑容加深,刻意放慢了语速,清晰地补充了最关键的一句:

“也是……我们家苏哲正在交往的女朋友。”

“苏哲的女朋友”。

这六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黄亦玫的心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她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耳鸣声尖锐地响起,掩盖了秋风的絮语和母亲的寒暄。

她脸上的肌肉僵硬着,努力维持着最基本的礼貌表情,但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震惊、刺痛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却如同冰面上的裂痕,迅速蔓延,又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深深地,投向了那个叫做白晓荷的女孩。

白晓荷显然对这次偶遇和介绍毫无准备,脸上掠过一丝羞涩的红晕。她依循着长辈的介绍,礼貌地、带着点腼腆地看向吴月江和黄亦玫,微微躬身:“吴教授好。”她的声音轻柔,眼神清澈,像一汪未经世事的山泉,全然不知自己此刻的出现,对对面的人来说多么的不适。

黄亦玫看着这张年轻的脸,看着那双纯净的、带着幸福光晕的眼睛,看着她站在王曼丽身边那理所当然的姿态……一种尖锐的、混合着酸楚、荒谬和某种被刺痛的自卑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

原来,这就是他现在的选择。

水木博士,生物学,家世想必也很好吧?所以王曼丽教授才会如此满意,如此自然地介绍着。

和她这个当年那个“不懂事”、“不合适”的艺院学生,是多么截然不同。

她看得有些出神,目光仿佛要在白晓荷脸上刻下印记,比较着,审视着,同时也被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失落感吞噬着。

白晓荷被黄亦玫那略显专注和复杂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知道这目光背后沉重的过往,只以为是对方的好奇或打量。她对着黄亦玫,露出了一个更加友善、甚至带着点讨好的、全无城府的甜美笑容。那笑容,像秋日里最明媚的阳光,纯粹,温暖,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黄亦玫心底最柔软、也最疼痛的旧伤。

“哎呀,真是好孩子,”吴月江迅速反应过来,她压下心中对女儿的担忧,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容,对着白晓荷称赞道,“一看就是又聪明又乖巧,跟苏哲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她的话语是社会交往中标准的恭维,却也带着一丝母亲本能地、想要为女儿撑场面的意味。

王曼丽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是啊,晓荷这孩子特别用功,苏哲也忙,两人见一面都不容易呢。”她的话语里,带着对“自家孩子”的疼惜,也无形中强调了苏哲与白晓荷关系的“正在进行时”。

黄亦玫站在母亲身边,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她强迫自己从那种失神的状态中抽离,扯动嘴角,对白晓荷回以一个极其短暂、几乎看不出弧度的微笑,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音节:“你好。”

她无法说出更多的话,生怕一开口,那努力维持的平静就会碎裂,泄露了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白晓荷依旧甜甜地笑着,全然感受不到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流汹涌。她只觉得这位亦玫似乎有些冷淡,但也许是性格使然,并未多想。

短暂的寒暄,像一阵秋风,匆匆掠过。

“那你们慢慢逛,我们往那边去了。”王曼丽心满意足,挽着白晓荷的手臂,准备离开。

“好,你们也慢慢走。”吴月江笑着回应。

白晓荷再次礼貌地对吴月江和黄亦玫点了点头,跟着王曼丽转身,沿着小径的另一端走去。她甚至还回头,又对黄亦玫笑了一下,那笑容依旧纯粹无瑕。

黄亦玫站在原地,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两个离去的背影。她看到白晓荷亲昵地靠着王曼丽,听到她们隐约传来的、带着笑意的交谈声。那画面,和谐,圆满,是标准的“婆媳”和睦图,与她当年面对陈月琴时的剑拔弩张、如履薄冰,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直到王曼丽和白晓荷的身影消失在梧桐树道的尽头,黄亦玫才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微微晃了一下。一直紧紧挽着母亲的胳膊,泄露了她内心的虚弱。

吴月江立刻察觉到了,她用力握住了女儿冰凉的手,担忧地低声唤道:“玫瑰……”

黄亦玫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脚下被踩碎的落叶,胸腔里那股尖锐的疼痛此刻化作了一片沉闷的、无边无际的钝痛,像潮水般一阵阵漫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她以为听到他们恋爱的消息,心痛过一次就已经是极限。

可当那个取代了她的女孩,如此鲜活、如此具体、如此“正确”地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全然的无知和幸福的微笑,与苏哲的家人并肩而行时,那种冲击力,远远超过了任何言语的描述。

这是一种被彻底抹去、被证明“从未重要”的虚无感。

她的那段青春,那段倾注了所有热情和眼泪的感情,在那个完美的“现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如此……不值一提。

“走吧,妈,我们回家。”良久,黄亦玫才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

她没有再看那个方向一眼,仿佛要将刚才那一幕,连同那个女孩纯净的笑容,一起永远地摒弃在视线之外。

秋风吹过,卷起更多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最终无奈地归于尘土。就像一些过往,无论曾经多么炽热,多么刻骨铭心,也终将在命运的齿轮下,被新的故事覆盖,被时光尘封。

这次偶然的相遇,没有争吵,没有对峙,甚至没有多余的对话。但它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用最温柔的方式,在黄亦玫的心上,划下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界限。界限的那头,是苏哲和他“正确”的新生活;界限的这头,是她必须独自走下去的、与他再无瓜葛的未来。

她挽紧母亲的手臂,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背影在秋日斜阳下拉得很长,带着一种倔强的孤独,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无声的告别。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仿佛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全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彻底抽空。纤细的脊背紧紧贴着木门,仿佛这是唯一能支撑她不至于瘫软下去的支点。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播放着刚才的画面——苏哲,那个她曾刻骨铭心爱过的苏哲,他选择的女朋友白晓荷......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物理性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胸口,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毛衣面料里。眼眶又热又胀,视线迅速模糊,窗外熟悉的景物扭曲成了光怪陆离的色块。

不能哭。

绝对不行。

她猛地仰起头,拼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盏她亲自挑选的、带着点复古雕花的吊灯。努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退回去。泪水是软弱的象征,而她黄亦玫,从来就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打倒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自己房间里熟悉的、带着淡淡松节油和颜料的味道。这是她的领地,她的安全港。

书桌上,摆放着哥哥黄振华送她的陶瓷娃娃,笑容憨态可掬;父母送给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一套昂贵的画笔,整齐地排列在笔筒里。这些,都是爱。是真实的、温暖的、永远不会背叛她的爱。

她凭什么要为一个已经放开她手的人,在这里自怨自艾,黯然神伤?

一股倔强混着残余的骄傲,像微弱的火苗,开始在冰冷的胸腔里点燃。

她离开门板,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眼睛红肿,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嘴角也无力地耷拉着。这副模样,陌生得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这还是那个敢爱敢恨、被全家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追求者无数的黄亦玫吗?

就为了一个苏哲?就为了一个……已经选择了别人的男人?

不。不该是这样。

她用力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那涣散的光芒开始一点点凝聚。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

“黄亦玫,”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顿地,声音还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你看看你自己。”

“你有爱你的爸爸妈妈,有把你捧上天的哥哥,你有健康的身体,有热爱的事业,有那么多人羡慕的容貌和才华……”

她每说一句,胸膛就挺起一分,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仿佛也随着这些话语被一点点排出。

“你的人生,不是为了一个苏哲而存在的!”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是的,她爱过,轰轰烈烈地爱过,付出了全部的真心。可那场爱情已经过去了。是他先松开了手,是他用冷漠和疏远,将那份炽热一点点浇灭。如今,他有了新的开始,她凭什么还要停留在原地,守着过去的废墟哭泣?

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但这一次,她没有再仰头阻止。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沿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滴落在梳妆台冰凉的玻璃面上,洇开一小片湿痕。她看着镜中流泪的自己,没有擦拭,只是任由情绪彻底宣泄。

哭吧,黄亦玫。这是最后一次为他流眼泪。

痛痛快快地哭完,然后,就把这一页彻底翻过去。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胸口那尖锐的疼痛渐渐转变为一种沉闷的酸楚,直到眼泪仿佛流干,只剩下干涩的眼眶和微微的抽噎。

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清水一遍遍扑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让她混乱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她拿起毛巾,仔细地擦干脸上的水珠,也擦去了所有泪水的痕迹。

再抬起头时,镜中的女孩虽然眼睛依旧红肿,但眼神已经不同了。那里面的迷茫和痛苦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和重新燃起的火焰。

她走到画架前,拿起调色板,挤上最鲜艳、最浓烈的红色和金黄色。她不需要构思,不需要草图,只是凭着内心那股汹涌的、亟待宣泄的情绪,将饱含颜料的画笔狠狠挥向画布。

不再是窗外静谧的枫树。

笔下出现的,是扭曲的、狂放的线条,是冲突的、爆炸性的色块。那是一种无声的呐喊,一种与痛苦搏斗的痕迹,一种从废墟中挣扎着想要重生的力量。

她画得专注而用力,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整个世界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眼前这片正在被她的意志和情感重新塑造的画布。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终于感到手臂酸麻,不得不停下来时,画面上已经出现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图景——破碎的黑暗与挣扎着透出的光亮交织在一起,仿佛风暴过后的黎明,带着伤痕,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顽强的生命力。

她放下画笔,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心口那道裂痕依然存在,时不时还会传来隐痛,但那种被瞬间击垮的无力感已经消失了。

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深秋夜晚清冷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植物枯萎和泥土的气息,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深深呼吸,让那冰冷的空气充满肺叶,也仿佛将新的勇气和决心吸入体内。

夜空辽阔,繁星闪烁。这个世界很大,她的路还很长。

苏哲,已经是过去式了。

黄亦玫握紧了窗框,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眼神清亮而坚定,如同淬火后的星辰。

“我会好好的。”她轻声对自己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一定会比以前更好。”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一丝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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