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温热鲜香的海鲜粥,如同投入冰湖的巨石,在周芷宁死寂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却并未带来任何解脱,反而将更深的混乱与沉重淤积在湖底。粥的暖意熨帖了空虚的胃,却无法温暖她冰冷纷乱的心。
她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瓷碗边缘,目光失神地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日记里那些青涩而炽烈的文字,与祁夜平日冷酷暴戾的形象,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撕扯、碰撞。十年。整整十年。她无法想象,是一种怎样偏执的情感,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悄然滋长,最终发酵成如今这般扭曲而可怕的形态。
他记得她爱吃的粥,记得她高中时微不足道的喜好和悲伤。他了解她,或许比她自己更甚。可正是这种深入骨髓的“了解”,化作了最坚固的锁链,将她牢牢禁锢在此。这根本不是爱,这是一种病态的执念,一场以“爱”为名的、精心策划的掠夺!
愤怒,再次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内翻涌、积蓄。与之前那种源于绝望和屈辱的愤怒不同,这一次的愤怒,夹杂着一种被愚弄、被置于一场她毫不知情的漫长戏剧中心的荒谬感!她是他青春剧本里求而不得的白月光,所以他就用这种方式,在她跌入泥潭时,强行将她掳回他的世界,涂改她的意志,禁锢她的自由,以满足他那变态的占有欲?
凭什么?!
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只剩下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在玻璃上,如同她内心无法平息的嘈杂。房间里,海鲜粥的香气尚未完全散去,混合着雨后的潮湿气息,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窒闷的氛围。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推开。祁夜去而复返。
他换了一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还有些微湿,似乎刚简单洗漱过。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步履从容地走进来,仿佛只是来处理一件寻常的公事。他的目光扫过桌上那个空碗,眼底似乎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满意,但很快便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
他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将平板电脑放在一旁,双腿交叠,姿态放松却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掌控感。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一种审视的、带着某种评估意味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周芷宁在他的注视下,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灼烤。那本日记的内容在她脑海里尖叫,那碗粥的暖意在她胃里翻腾,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达到了临界点。
“粥合胃口吗?”祁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物品的使用体验。
这句平淡的问话,成了压垮周芷宁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压抑不住的火焰,死死地盯住他,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带着尖锐的颤抖:“祁夜,你到底想怎么样?!”
祁夜似乎对她的爆发并不意外,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待着她后续的言语。
“那本日记!我都看到了!”周芷宁豁出去了,她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向书架的方向,“高中?那个转学生?就是你,对不对?!”
祁夜的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种沉默,在周芷宁看来,就是默认。
“十年……你暗恋了我十年……”周芷宁的声音带着一种荒谬的、近乎崩溃的笑声,“所以呢?所以你就觉得,你有资格在我最狼狈的时候,用一纸协议把我买下来?把我像个犯人一样关在这里?!用监视,用强迫,用你那些莫名其妙的手段来‘拥有’我?!”
她一步步逼近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强行忍住,只剩下通红的眼眶和满眼的悲愤:“你觉得这是什么?深情感天动地吗?祁夜,我告诉你,这不是爱!这是变态!是跟踪狂!是心理扭曲!”
祁夜交叠的腿放了下来,他坐直了身体,眸色渐深,里面开始凝聚起危险的风暴。周芷宁的指控,显然戳中了他某些不愿被触及的领域。
“你闭嘴。”他声音低沉,带着警告。
“我偏不!”周芷宁此刻已经被愤怒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完全主导,她受够了这种被掌控、被愚弄的感觉!她需要反击,需要用最尖锐的武器,刺穿他这看似无懈可击的冰冷外壳!
她看着他阴沉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翻滚的怒意,一个更恶毒、更伤人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她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窜出。她知道他的痛处在哪里。那本日记里,除了关于她的记录,还零散地提及了他原生家庭的不堪,提及了他作为“私生子”的身份所带来的屈辱和痛苦。
那是他自卑的根源,是他所有偏执和强势背后,最深、最不可触碰的伤疤。
周芷宁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尽管在气势上她依旧处于弱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恶意的弧度。
“怎么?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了?”她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你以为你现在有钱有势,就能掩盖你骨子里的东西了吗?祁夜,你永远都改变不了你的出身!”
她看到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下颌线瞬间绷紧如岩石。
她心中升起一种扭曲的快意,继续用最残忍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将那句能彻底引爆他的话,砸向他:
“你和你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母亲一样,天生就只会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去觊觎、去抢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你这个——私、生、子!”
“私生子”三个字,如同最终引爆炸药的火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祁夜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度危险和暴戾!他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两口翻涌着黑色岩浆的深渊,里面所有的理智和克制在瞬间燃烧殆尽,只剩下毁天灭地的狂怒!
周芷宁被他骤然爆发的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看到他额角的青筋暴起,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极度用力而攥得咯咯作响,手背上血管虬结。
他死死地盯着她,那目光像是要将她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就在周芷宁以为他会失控地扑上来掐死她时,祁夜却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了身旁那张坚实厚重的红木小圆桌上!
“砰——!!!”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巨响炸开!
坚硬的实木桌面,竟然被他那一拳砸得从中裂开了一道狰狞的缝隙!桌上的空瓷碗被震得跳起,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木屑飞溅。
周芷宁惊恐地捂住了嘴,浑身僵直,无法动弹。
祁夜保持着那个出拳的姿势,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因为剧烈的情绪而微微起伏。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得如同困兽般的喘息声,以及地上那些瓷器碎片和木头碎屑,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何等可怕的力量。
几秒钟后,祁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拳头。他的手背上,关节处一片血肉模糊,鲜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在昂贵的地毯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只是迈开步子,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如同实质般的戾气,一步一步,沉重而缓慢地走出了房间。
房门在他身后关上,落锁声轻不可闻,却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心悸。
周芷宁瘫软在地,看着地上那道裂开的桌面,看着那些碎片和血迹,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
她成功了。她用最恶毒的言语,成功地刺伤了他,看到了他失控暴怒的一面。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他滴落鲜血的手背,和他离开时那孤绝而压抑的背影,她的心……会掠过一丝尖锐的、不该有的……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