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祁夜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时,周芷宁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这不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肢体接触。他曾粗暴地拽过她,强制地禁锢过她,甚至在昨夜病弱时无意识地依靠过她。但这一次,完全不同。
这个拥抱,充满了力度,却又奇异地不带任何情欲或纯粹的掌控欲。它更像是一个在海上漂泊了太久、即将溺毙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时,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绝望与庆幸交织的紧拥。他的胸膛宽阔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传来的、如同擂鼓般激烈而紊乱的心跳,与她自己的心跳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周芷宁僵硬的身体,在这个充满了复杂情感的拥抱中,竟一点点地软化下来。她没有挣扎,没有推开他,只是任由自己被他紧紧圈禁在怀里,脸颊被迫贴在他微凉的西装面料上,鼻腔里充斥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冷冽中带着一丝药味的独特气息。
泪水依旧不受控制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的衣料。但那不再是纯粹的悲伤或崩溃,更像是一种长期紧绷后的释放,一种面对巨大命运玩笑的无力,一种对怀中这个看似强大、内心却早已破碎不堪的男人的、汹涌而矛盾的心疼。
她能感觉到,祁夜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他的呼吸沉重而灼热,拂过她的发丝。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两人就在这寂静的、见证了太多往事的溪边,以一个紧密到几乎窒息的拥抱,凝固成了时光中的一尊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周芷宁的哭声渐渐止歇,只剩下偶尔控制不住的抽噎。祁夜的拥抱,也似乎随着她情绪的平复,稍稍放松了一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她。
他低下头,试图去看她的脸,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小心翼翼:“芷宁……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里……是我又搞砸了……”
他以为她的崩溃,是因为厌恶,是因为被他强行带回这个象征着他“变态”过往的地方,再次撕开了伤口。
周芷宁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泪痕未干的脸上表情复杂。她抬起手,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泪,然后,轻轻地、却坚定地,用手抵住他的胸膛,稍稍拉开了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让自己能够看清他的眼睛。
她的这个动作让祁夜的身体瞬间再次紧绷,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痛楚和失落,仿佛预感到她即将要推开他,回到那个冰冷疏离的状态。
然而,周芷宁并没有推开他。她只是需要一点空间,需要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眶和鼻尖都因为哭泣而泛红,眼神却异常清亮,里面翻涌着祁夜看不懂的、过于复杂的情绪——有未散尽的悲伤,有恍然,有探究,还有一种……他不敢深究的柔软。
“不是……”她的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不是因为那个……”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目光直直地望进他那双充满了不安和困惑的深邃眼眸。
“祁夜,”她叫他的名字,语气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你刚才……在来时的车上,还有站在这里的时候……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没有问日记,没有问过去,没有质问他的囚禁。她问的是此刻,是当下,是他带她重游故地的、那颗复杂难言的心。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了祁夜的意料。他怔住了,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闪躲的澄澈目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习惯了掌控,习惯了隐藏,习惯了用冷漠和强势来伪装内心的汹涌。如此直白地被询问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对他而言,是一种陌生而危险的体验。
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视线有些狼狈地想要避开,但周芷宁的目光却像是有魔力一般,牢牢地锁住了他。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试图构筑起惯常的防御,用模糊的话语搪塞过去。
但周芷宁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她向前微微倾身,拉近了那刚刚被她创造出的微小距离,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平静,却又奇异地没有逼迫,只有等待。
“告诉我,祁夜。”她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在他最脆弱的心弦上,“就现在,就在这里。不要骗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溪水的潺潺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祁夜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倒映着他此刻慌乱而无措的影子。他所有精心构筑的堡垒,在她这双仿佛能洞悉一切、又带着某种他渴望已久的温柔注视的眼眸前,开始寸寸瓦解。
一种巨大的、积压了太久的情绪,如同终于找到了决口的火山熔岩,汹涌着,咆哮着,冲垮了他最后的理智和防备。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些伪装出的平静、那些惯有的冰冷和掌控,全都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带着痛楚和巨大卑微的……坦诚。
“我在想……”他的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回到十年前……回到那个下午……”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而痛苦,仿佛穿透了时光,再次看到了那个躲在树荫后、卑微仰望的少年。
“我一定……不会再只是躲在后面看着。”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悔恨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我会走过去……走到你面前……哪怕你可能会觉得我奇怪,可能会讨厌我……我也要告诉你……”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重新聚焦在周芷宁脸上,那里面翻滚着十年积攒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炽热情感,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告诉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你**。”
**喜欢**。
这个词,如此简单,如此寻常,可从祁夜口中,在这种情境下说出来,却重若千钧。它不像“爱”那样浓烈而带有占有意味,它更纯粹,更接近那个少年最初、最本真的心动。
他承认了。
不是以日记的方式,不是以便签的方式,而是亲口,在她面前,承认了这份持续了十年的、扭曲却又源于纯粹的情感。
话音落下的瞬间,祁夜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紧紧盯着周芷宁,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不安和一种等待最终审判的绝望。他曝露了自己最核心的脆弱,交出了可能再次被伤害的武器。
周芷宁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耳边回荡着他那句“喜欢你”,脑海中是那个刚刚复苏的、关于树荫下模糊影子的记忆片段,心中是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愫。
震惊吗?不,在知晓了日记和过往之后,这几乎是必然。
感动吗?有的。那份长达十年的、沉默而卑微的情感,沉重得让人无法忽视。
释然吗?似乎……也有。他终于撕开了那层伪装,将最真实、也是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
但是,她并没有回应。
她没有说“我也喜欢你”,也没有再次推开他。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目光深邃,仿佛在透过此刻的他,审视着过去十年交织的命运,也审视着自己内心那同样混乱不堪的情感。
最终,她只是微微垂下眼睑,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轻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叹息,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祁夜本就悬着的心上。就在他眼中的光芒即将彻底黯淡下去,以为这已是她的拒绝时,周芷宁却忽然再次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他身后某个方向,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说道:“有人来了。” 祁夜猛地回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小径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他们走来,手里还拿着手机,脸上带着焦急和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是听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小敏!她怎么会找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