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宁是在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渴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陌生的触感先于视觉侵袭了她。身下的床垫过分柔软,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吞噬,与家里那张习惯了硬度的旧床截然不同。覆盖在身上的丝被滑凉如水,贴着皮肤,带来一种近乎奢侈的舒适,却让她浑身不自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清冽的、若有似无的松木香气,不是她惯用的薰衣草助眠喷雾的味道,更不是家中那带着些许陈旧气息的、属于她自己的味道。
这不是她的房间。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她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全然陌生的景象——高耸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垂落下来的水晶吊灯即使在未开启的状态下,也折射着从厚重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显得璀璨而冰冷。整个房间大得惊人,装饰极尽奢华,却空洞得让人心慌。
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冰冷的天台边缘、呼啸的夜风、绝望的纵身……以及,那一双强健有力、不容抗拒的手臂,和男人暴怒中带着某种惊惶的喝止。
祁夜。
是他把她带到了这里。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屈辱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柔软昂贵的羊毛地毯上,脚步有些虚浮地冲向房间那扇厚重的实木门。手握住冰凉的黄铜门把,用力一拧——纹丝不动。她不甘心地又拧又拉,甚至用肩膀去撞,那扇门却如同磐石般稳固,只在撞击时发出沉闷的响声,回应着她的徒劳。
她被锁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遍体生寒。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昨日的种种,父亲冷漠的脸、李轩嘲讽的眼神、天台边缘的决绝……与此刻身处的华丽囚笼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荒诞而残酷的对比。她没死成,却落入了一个或许比死亡更令人窒息的境地。
短暂的崩溃和自怜之后,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从周芷宁心底升起。她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祁夜把她关在这里,目的不明,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必须出去。
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门走不通,那就寻找其他可能。她站起身,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系统地审视这个房间。
这显然是一间主卧,附带独立的衣帽间和浴室。她先走进衣帽间,里面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女士服装,从礼服到常服,一应俱全,甚至连标签都还未剪。尺码,全是她的尺码。这个发现并没有让她感到丝毫愉悦,反而像被毒蛇舔舐过皮肤,泛起一阵恶心。他早就准备好了,像布置一个精美的鸟笼,等待着她这只不情愿的“金丝雀”入住。
她拉开抽屉,里面是成套的内衣裤、袜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她粗暴地翻找着,希望能找到剪刀、钥匙,或者其他任何可能作为工具的东西,但一无所获。所有尖锐的、可能构成危险的东西,似乎都被刻意收走了。
离开衣帽间,她进入浴室。巨大的按摩浴缸,干湿分离的淋浴间,盥洗台上摆放着顶级品牌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同样是全新的。她检查了马桶水箱,看了看通风口——通风口很小,而且装着坚固的格栅,根本无法通过一个成年人。
回到主卧室,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窗户上。这是她最大的希望。她快步走过去,用力拉开厚重的丝绒窗帘,阳光瞬间涌了进来,刺得她眯起了眼睛。窗外是一个精心打理过的花园,远处能看到高高的、爬满了藤蔓的围墙。视野很好,但也清晰地昭示着这里的封闭。
她尝试推开窗户,发现只能向上推开一个很小的角度,大约只有十厘米左右,根本不足以让任何人通过。而且,窗框是特制的,异常坚固。她仔细摸了摸窗户的材质,冰凉而厚重,似乎是防弹玻璃。看来,祁夜在“安全”措施上,做得滴水不漏。
一种绝望感再次开始蔓延,但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能放弃。
她开始检查墙壁。用手指关节轻轻敲击着四面墙壁,倾听声音的回响。大部分地方的声音都沉闷而坚实,是实心墙。当她敲到靠近床头的那面墙时,声音似乎有细微的不同,略显空阔。这里?她心中一动,仔细查看那块墙面。墙纸的纹理完美无瑕,看不出任何接缝或机关。她尝试用力推、按,墙壁依旧毫无反应。
是她太敏感了吗?还是这里确实有秘密?她记下了这个位置。
接着,她将注意力转向天花板。水晶吊灯很重,如果能够得着,或许……但目测高度超过三米五,没有梯子根本不可能。而且,即使能爬上去,天花板也是实心的石膏造型,没有活板门的痕迹。
最后是地板。她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厚厚的羊毛地毯覆盖了整个地面。她索性跪在地上,仔仔细细地用手掌按压、摸索,感受着地毯下的每一寸起伏。在房间中央区域,她似乎感觉到有一块区域的触感略微不同,下面的地板似乎不是完全实心的。她掀开那块地毯,下面是光洁的硬木地板。她用手指叩击,声音依然沉闷,但似乎……下面有空间?
难道有暗格?或者通道?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她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板,试图从极细微的接缝处找出端倪。然而,木地板的拼接堪称完美,她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撬开的缝隙。
是她因为太想逃离而产生的幻觉吗?还是这本身就是建筑结构的正常设计?
就在她趴在地上,全神贯注于那块可疑地板时,“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了。
周芷宁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地上弹起来,迅速拉好地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她转过头,看到佣人阿香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怯怯的、公式化的笑容。
“周小姐,您醒了。祁先生吩咐给您准备了早餐。”阿香说着,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将精致的碗碟一一摆在靠窗的小圆桌上。清粥,小菜,点心,看起来清淡而可口。
周芷宁没有动,她警惕地看着阿香,大脑飞速运转。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获取信息的机会。
“这里是哪里?”周芷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阿香低着头,摆放餐具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这是祁先生的别墅,小姐。”
“别墅具体位置?哪个区?”周芷宁追问。
“这个……我不清楚。”阿香避开了她的目光,“周小姐,您先用餐吧,粥要凉了。”
周芷宁看出她的回避,换了个问题:“祁夜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祁先生去公司了,晚上才会回来。”阿香回答,依旧不肯多说一个字。
周芷宁走到桌边,却没有坐下,她盯着阿香:“放我出去。”
阿香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对不起,周小姐,没有祁先生的命令,我们不敢……而且,房门是指纹和密码双重锁,只有祁先生和管家能打开。”
指纹锁?密码锁?周芷宁的心沉了下去。难怪那么坚固。
她沉默了片刻,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却没有送入口中,状似无意地问道:“这房子……挺大的,我昨天过来时好像看到后面有个花园?”
阿香似乎松了口气,顺着话题答道:“是的,花园很大,还有个玻璃花房,里面种了很多祁先生特意吩咐培育的白色山茶花。”
白色山茶花……周芷宁的心猛地一缩。那是她母亲最喜欢的花。
她强迫自己不去深想这其中的含义,继续套话:“是吗?那我待会儿能去花园走走吗?房间里有点闷。”
阿香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个……祁先生吩咐过,您暂时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如果需要透气,可以打开窗户。”
连在花园里散步的自由都没有?周芷宁捏着勺子的指节微微发白。她压下心头的怒火,继续用温和的语气说:“我只是想透透气,不会走远的。或者,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我保证很快回来。”
阿香几乎要哭出来了:“周小姐,您别为难我了。祁先生的命令,没有人敢违背。如果让您出去了,我们……我们都会受罚的。”她的话语里带着真切的恐惧。
周芷宁看着阿香的反应,知道从她这里突破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祁夜的威压,已经深深地刻在了这些佣人的心里。
她不再说话,默默地开始喝粥。味道很好,但她食不知味,如同嚼蜡。她必须尽快摸清这里的一切。
吃完早餐,阿香迅速收拾好餐具,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房间。在房门关上,落锁声再次响起的那一刻,周芷宁清晰地听到阿香在外面如释重负般地轻轻舒了口气。
房间里再次只剩下她一个人,和满室的寂静与奢华。
她没有再试图去研究那扇门,也没有再去敲打墙壁或窥探地板。她只是静静地走到窗边,透过那扇无法完全打开的玻璃,望着外面生机勃勃却又遥不可及的花园。
阳光正好,洒在翠绿的草坪和娇艳的花朵上,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美好。但这美好,与她无关。她是被隔绝在这幅画卷之外的囚徒。
祁夜。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动,带着一种复杂的恨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源于未知的恐惧。他救了她,却又将她囚禁于此。他准备了符合她尺码的衣服,她母亲最爱的花朵……他似乎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宣告着他对她生活的渗透和掌控。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报复周家的快感?还是一个可供玩弄的、失去了灵魂的精致玩偶?
周芷宁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不,她绝不会让他得逞。自杀的勇气她都有,那么,活下去,并且逃出去的勇气,她更应该要有。
这个房间,这个华丽的牢笼,看似固若金汤,但她不相信毫无破绽。阿香透露的信息,她观察到的细节,那面声音异常的空心墙,那块触感不同的地板……这些都是线索,是她需要耐心去破解的谜题。
白天,这里是祁夜监控下的囚室。那么夜晚呢?当这座别墅陷入沉睡,当看守她的人放松警惕之时,是否会有一线生机?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房间内部,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白天的初步探查结束了,但这仅仅是开始。她需要更耐心,更细致,也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渐渐浸染了天空。别墅里的灯火依次亮起,却又在深夜时分逐一熄灭,最终归于一片沉寂。只有走廊尽头和花园里点缀的地灯,散发着幽微的光芒。
周芷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仿佛早已熟睡。但她的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门外的一切动静。保镖换班的低语、佣人走过的轻微脚步声……直到所有声音都消失,只剩下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时机到了。
她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没有开灯,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如同幽灵般再次移动到白天发现异常的那块地板附近。她跪下来,再次用手仔细地抚摸、按压。这一次,在极其边缘的位置,她的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凹陷。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会不会是……开启的机关?
她屏住呼吸,从头上取下一根细长的发卡,小心翼翼地将尖端探入那个微小的凹陷之中。她能感觉到里面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卡扣。她尝试着用力向内一按——
“咔。”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的夜里却清晰可闻的机括声响起。紧接着,那块原本严丝合缝的地板,竟然微微弹起了一条缝隙!
周芷宁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成功了?!这下面真的有一条秘密通道?
狂喜和紧张交织在一起,让她的手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心情,用手指抠住那条缝隙,准备将这块地板彻底掀开,看看下面究竟隐藏着什么——是通往自由的道路,还是另一个未知的深渊?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用力的那一刻,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从她身后响起,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
“看来,我亲爱的金丝雀,并不甘心待在为她精心准备的笼子里。你找到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