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浣玉轩后院浸染得只剩轮廓。白日里蒸腾的草木香气已被一种更为刺鼻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炭粉的独特气味所取代。小小的灶房门窗紧闭,缝隙皆用湿布塞严,唯留一角透气。屋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出沈月满是烟灰汗渍却眼神晶亮的脸庞。
她面前简陋的石台上,摆放着几个粗陶碗,里面盛放着不同比例混合的粉末——那便是她记忆中最为原始的黑火药雏形。硝石提纯不易,硫磺杂质颇多,木炭研磨费时,每一样都需她亲力亲为,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躁动感,仿佛那些沉默的粉末随时可能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
青鸾守在外间,如同沉默的礁石,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不仅警惕着院外任何风吹草动,更时刻感知着屋内那危险实验的每一丝波动。她虽不明白沈月到底在捣鼓什么,但那源自本能的、对极致危险物的警觉让她肌肉紧绷。
“嗤——” 一声轻微的爆燃声伴随着短促的火光从陶碗中窜起,旋即熄灭,只留下一股更浓烈的硝烟味和些许飞溅的残渣。
沈月迅速用湿沙盖灭,冷静地记录下刚才的配比:“硝石比例过高,燃烧过快,威力难以积聚…需增加木炭缓燃,并寻找合适的密闭封装方式…”
她的声音因吸入烟尘而略带沙哑,眼神却专注得可怕。这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次尝试都游走在失控的边缘。但强烈的危机感压迫着她,迫使她去触碰这禁忌的力量。她需要一种能超越这个时代武力认知的、足以震慑甚至杀伤宗师以下武者的底牌!
就在她准备进行下一次试验时,青鸾冰冷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山中那伙人,又出现了。正在靠近据点外围,三人,身手不弱,武师初阶至中阶,路数…不像中原正统。”
沈月动作一顿,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真是阴魂不散!她迅速将试验台清理干净,所有原料分门别类藏入特制的、垫了细沙的防火陶罐中,这才打开门。
“具体方位?意图?”她低声问,脸上已不见丝毫研究者的专注,只有猎手般的冷冽。
“东南方向,三里外鹰嘴崖。似乎在勘测地形,寻找什么…不像是冲我们来的,但距离据点太近,恐有暴露风险。”青鸾语速极快,“其中一人,气息感知异常敏锐,我无法靠得太近。”
不是冲她们来的?在荒僻的落云深山勘测地形?沈月心念电转,结合萧煜信中提到的“第三方势力”和“山脉异动”,一个模糊的猜想浮上心头——难道这落云山脉中,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引来了其他势力的觊觎?
“走,去看看。”沈月当机立断。被动等待绝非她的风格,既然麻烦到了家门口,就必须弄清楚是敌是友,是何来意。她需要第一手情报。
两人换上深色夜行衣,如同融入了夜色中的两道幽影,悄无声息地潜出浣玉轩,向着落云山脉深处疾行。青鸾在前引路,身法飘忽,总能精准地避开崎岖与障碍。沈月将《蛰龙诀》内力催至极限,努力跟上,虽不及青鸾那般举重若轻,却也勉强能做到踏雪无痕,悄无声息。
越是深入山林,空气越发清冷,虫鸣兽吼远远传来,更衬得四周寂静可怖。约莫一炷香后,青鸾忽然打了个手势,两人伏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屏息凝神。
前方不远处,是一处陡峭的崖壁,形似鹰喙,故名鹰嘴崖。月光勉强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清冷的光辉,勾勒出崖下三个正在忙碌的黑影。
那三人皆穿着便于山野行动的深色劲装,并非夜行衣,似乎并无刻意完全隐藏行踪的意图。一人正拿着罗盘状的法器,对着崖壁比划测量,口中念念有词;另一人则用手中的奇形短杖不断敲击着崖壁的不同部位,侧耳倾听反馈的回音;最后一人则警惕地守在稍远处,目光如电,扫视着四周,其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示出不俗的内家修为,正是青鸾所说的那个感知敏锐者。
“是在探矿?”沈月心中闪过一个念头。看那罗盘和听音辨位的手法,很像地质勘探。但落云山脉并非着名的矿产区,值得如此鬼鬼祟祟、并由武师高手前来勘探?
就在这时,那名手持罗盘者似乎有所发现,语气带着压抑的兴奋,对同伴低语了几句。由于距离和风声,听不真切,但几个模糊的词语却飘了过来:“…脉象没错…‘墨晶’…应该就在这附近…”
墨晶?沈月蹙眉,她从未听过这种矿物名称。
那名负责警戒的武师似乎也松了口气,笑道:“若能找到这条矿脉,可是大功一件!教主必定…”
“噤声!”那手持罗盘者突然低声呵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隔墙有耳!加快速度,确定具体方位便撤离,以免节外生枝!”
教主?沈月与青鸾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这伙人果然来历不凡,似乎隶属于某个教派组织?而且寻找的“墨晶”,定然非同小可!
那名被呵斥的武师讪讪闭嘴,但神情依旧兴奋。
然而,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道极其轻微、几乎融于夜风的破空声从另一个方向的密林中袭来!目标直指那名正在敲击崖壁的武师!
“小心!”负责警戒的武师反应极快,厉喝一声,猛地拔出腰间弯刀,身形疾闪,精准地劈向那袭来的暗器!
“当!”一声脆响,火星四溅!那暗器竟是一枚乌黑无光、形如柳叶的细针,被弯刀劈飞,没入一旁的岩石中,竟发出“嗤”的轻微腐蚀声!
“有毒!”那武师脸色一变。
几乎同时,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密林中扑出!皆是黑衣蒙面,出手狠辣刁钻,直取那勘探三人组的要害!其武功路数阴狠诡异,身法飘忽,竟与那晚袭击沈月她们的“影鸦”有几分相似,但又有所不同,带着一种更浓重的死寂之气!
“是你们?!阴魂不散!”那勘探队伍中的警戒武师又惊又怒,显然认得这些袭击者。他挥刀迎上,与一名黑衣头领战在一处,刀光纵横,劲气四溢,竟是旗鼓相当!
另外两名勘探者也是怒喝一声,弃了工具,拔出兵器迎敌。一人使一对分水刺,招式灵动狠辣;另一人则从怀中掏出一把药粉,猛地撒向冲来的黑衣人!
那药粉带着刺鼻的腥味,黑衣人似乎颇为忌惮,纷纷闪避。然而,袭击者人数占优,且配合默契,很快便将勘探三人组分割包围,逼得他们险象环生!
“是奕王的人?”青鸾在沈月耳边极低声道,语气不确定,“路数有点像,但又有些不同…更毒…”
沈月屏息凝神,仔细观察。那伙黑衣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生擒或灭杀那三个勘探者,对于他们勘探的“墨晶”似乎并不在意。而勘探三人组则拼死反抗,口中不时怒骂“叛徒”、“走狗”之类的话。
两伙人马在这荒山野岭殊死搏杀,刀光剑影,毒粉暗器齐飞,将寂静的夜空搅得杀机四伏。双方实力均在武师境,打得异常激烈,岩石崩裂,草木断折。
沈月心中飞快盘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还是趁乱撤离,以免引火烧身?
就在她犹豫之际,战局突然发生变化!
那名之前撒药粉的勘探者,似乎内力不济,动作稍一迟缓,被一名黑衣人欺近身前,一刀划破手臂,鲜血顿时涌出!
但他非但没有惨叫,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决绝!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鸡蛋大小、通体漆黑的圆球,用尽最后力气狠狠砸向地面!
“一起死吧!”他嘶声怒吼!
“不好!是‘阴火雷’!快退!”那名与警戒武师缠斗的黑衣头领见状,骇得声音都变了调,不顾一切地抽身后退!
其余黑衣人也纷纷惊恐暴退!
那漆黑圆球砸落在地,并未立刻爆炸,而是瞬间释放出大量浓稠如墨的黑雾,迅速弥漫开来,将方圆数丈尽数笼罩!那黑雾不仅隔绝视线,更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显然含有剧毒!
“走!”青鸾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拉起沈月,身形暴退!那黑雾给她的感觉极其危险,绝非她们所能抵挡!
就在两人急退的瞬间,那浓稠的黑雾中,猛地传来几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旋即戛然而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雾中瞬间吞噬了生命!
紧接着,才是一声沉闷如雷的爆炸声响起!地面微微震动,黑雾被爆炸的气浪冲散少许,隐约露出其中景象——那名掷出黑球的勘探者早已尸骨无存,另外两名同伴和靠得最近的两名黑衣人也倒在血泊中,浑身发黑,死状极其狰狞可怖!唯有那黑衣头领和另外两名反应最快的黑衣人侥幸逃出爆炸核心,却也是衣衫破碎,狼狈不堪,显然都受了不轻的伤和毒气侵蚀!
那黑衣头领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那迅速重新聚拢的、如同有生命般的诡异黑雾,以及地上迅速腐烂的尸体,眼中闪过深深的恐惧,不敢再多停留片刻,低喝一声:“撤!”带着两名残存手下,如同丧家之犬般踉跄着消失在密林深处。
鹰嘴崖下,转眼间只剩下一片狼藉和那团缓缓蠕动、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诡异黑雾。
沈月和青鸾退到更远处的安全地带,依旧心有余悸。刚才那“阴火雷”的威力,尤其是那可怕的毒雾,远超她的想象!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似乎远比她预想的更高!
“那黑雾…并非寻常毒烟,似有腐蚀生命之效。”青鸾语气凝重,“那伙勘探者,恐怕来自某个极其擅毒的隐秘宗门。而袭击他们的黑衣人,路数狠毒,训练有素,像是专门处理此类目标的…”
“墨晶…阴火雷…教主…叛徒…”沈月喃喃自语,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落云山脉,似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引来了至少两股强大而危险的势力争夺!而奕王的人,似乎也在其中掺了一脚?
就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那团致命的黑雾似乎在慢慢变淡、消散。而被爆炸和黑雾肆虐过的区域中心,那片崖壁被震裂了一道缝隙,在逐渐清晰的月光下,缝隙中似乎有点点幽暗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黑色晶体闪烁!
难道那就是…墨晶?! 沈月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第5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