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山脉，如同其名，山势险峻奇崛，峰顶常年云雾缭绕，仿佛直插云霄之上。古木参天，藤蔓如蟒，人迹罕至，唯有兽道鸟径蜿蜒于深谷绝壁之间。
对于逃亡者而言，这里既是绝佳的藏身之所，也是步步惊心的天然险障。
青鸾在前引路，身形如烟，总能于无路处找到勉强可通行的缝隙。秦风伤势好转大半，紧随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任何可疑的动静。王五腿伤未愈，拄着削制的木棍，咬牙坚持。沈月则落在最后，气喘吁吁，汗湿浃背，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努力记忆着青鸾的每一个落脚点，模仿着她的呼吸节奏，调动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支撑着疲惫不堪的身体。
山路越走越险，有时需贴着峭壁挪移，脚下便是万丈深渊；有时需涉过冰冷刺骨的深涧急流。沈月几次脚下打滑，险些坠落，都被前方的秦风及时拉回。她的手掌被粗糙的岩石磨破，鲜血混着汗水，火辣辣地疼。
但她没有抱怨，更没有停下。每一次险死还生，都让她对力量的理解加深一分。这个世界，不会因为她的柔弱而给予丝毫怜悯。
途中，青鸾数次停下，仔细辨认着树干上、岩石下某些极其隐蔽的刻痕——那是萧煜留下的暗记。暗记指向越来越深的山林腹地。
“快了，就在前面山谷。”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又艰难行进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一处被群山环抱的隐秘山谷呈现眼前。谷中地势相对平缓，溪流潺潺，芳草萋萋，甚至还有几间依着山壁搭建、看似废弃已久的木屋，虽然简陋破败，却足以遮风避雨。
更令人心安的是，谷口一处高地上，隐约可见负责警戒的护卫身影。看到青鸾等人，那护卫打出约定的手势。
“到了。”青鸾长吁一口气。
几人加快脚步，进入谷中。立刻有护卫迎了上来，见到秦风和王五，皆是面露喜色。
“秦统领！王五！你们没事太好了！” “少主呢？”秦风急问。 “少主在屋内调养，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修。”护卫压低声音，“少主吩咐了，你们一到，立刻去见他。”
秦风点头，对青鸾和沈月示意了一下，三人便向着最大的一间木屋走去。
木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只有一张木床、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块充作凳子的石头。萧煜正盘膝坐在床上，双目微阖，运功调息。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气息已然平稳悠长，显然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首先落在秦风身上，微微颔首：“回来就好。”随即看向青鸾，点了点头。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沈月身上。
此时的沈月，发髻散乱，衣衫破损，脸上还有未擦净的泥污和血痕，看起来狼狈不堪，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明亮，透着一种历经磨难后沉淀下来的韧劲。
“一路辛苦了。”萧煜开口，声音温和了些许，“坐吧。”
三人依言在石凳上坐下。
“说说情况。”萧煜看向青鸾。
青鸾言简意赅地将分开后的经历汇报了一遍，包括河滩遇袭、李四身亡、制作毒雾逼退追兵、山洞疗伤以及一路寻来的过程。她语气平静，但提及沈月用毒雾退敌时，还是略微顿了一下。
萧煜静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扫过沈月，深邃难测。当听到沈月“急中生智”用野草逼退追兵时，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奕王的人，看来是铁了心要赶尽杀绝。”萧煜听完，语气沉凝，“我们虽暂时甩掉了追兵，但他们绝不会放弃。这落云山虽大，也非绝对安全之地。”
“少主，接下来我们有何打算？”秦风问道。
萧煜沉吟片刻，道：“此地不宜久留。但我们伤势未愈，贸然远行风险更大。需得在此休整一段时日，同时……另辟蹊径。”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沈月：“沈姑娘，听闻你在那山洞之中，已开始跟着青鸾习武？”
沈月心中微凛，知道正题来了，连忙起身恭敬道：“是。蒙青鸾姑娘不弃，指点了一些粗浅的吐纳法门和步法。小女子深知自身弱小，只想略增些自保之力，不敢有非分之想。”
“不必妄自菲薄。”萧煜摆了摆手，“你能在绝境中学以致用，以奇招退敌，已非常人所能及。本王答应过你，会予你立足之地和习武之机。如今暂得喘息，正好兑现承诺。”
他顿了顿，继续道：“青鸾武功路数偏向诡杀潜行，于女子防身而言，确是上选。但从基础打起，耗时太久。本王意欲，除了让青鸾继续教导你身法暗器之外，再传你一门内功心法。”
内功心法？！
沈月心脏猛地一跳！这可是武者根基！远比那些招式步法重要得多！萧煜竟然愿意传授她内功心法？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不仅沈月震惊，连一旁的秦风和青鸾都露出了讶异之色。
“王爷，这……”沈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必惊讶。”萧煜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道，“本王投资的是你的未来。你越强，于本王而言，价值越大。更何况，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你需要尽快拥有一定的自保之力，而不是仅靠急智和运气。”
他的话直白而现实，反而让沈月稍稍安心。利益交换，远比无缘无故的善意更让人踏实。
“多谢王爷厚爱！沈月必勤学苦练，不负王爷期望！”她深深一福。
“很好。”萧煜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颜色古旧的小册子，封面上并无名称，“此心法名为《蛰龙诀》，并非什么绝世神功，胜在中正平和，根基扎实，且对修习者资质要求不高，最易入门。虽进展缓慢，但于你目前而言，最为合适。你先拿去，自行参悟前三重口诀。若有不明之处，可问青鸾，或来问本王。”
沈月双手接过那本看似普通却重若千斤的小册子，指尖微微颤抖。她知道，这或许是她真正融入这个世界、掌握力量的第一步。
“至于其他……”萧煜话锋一转，“本王知你于格物经营之道颇有见解。此地虽僻静，但并非与世隔绝。山外三十里，有一处‘落云镇’，虽不大，却是附近山民集市之所。我们所需的许多物资，仍需从那里补充。”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沈月：“休整期间，本王会派人护送你去往落云镇。你需要利用你的能力，在那里立足，并为我们获取必要的物资和……信息。可能做到？”
沈月心中再次一震！萧煜这不仅是要她练武，更是要她开始发挥“商业”价值了！而且是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下！
这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机会。一个真正证明自己价值、获取更多资源和话语权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萧煜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回答：“王爷放心，小女子定当竭尽全力！”
“好。”萧煜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具体事宜，青鸾会与你细说。下去吧，好生休息。”
“是。”
沈月捧着那本《蛰龙诀》，和青鸾、秦风一同退出了木屋。
屋外阳光正好，山谷中微风拂过，带来青草的香气。沈月却感觉手心微微出汗，心情激荡难平。
武功，商业，情报……萧煜为她规划的道路，清晰而充满挑战。
她走到溪边，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本《蛰龙诀》。
书页泛黄，字迹古朴。开篇并非直接的内功运行图，而是一些关于气息、经脉、丹田的基础论述，深入浅出，比她之前从青鸾那里学到的零碎知识系统得多。其后才是第一重口诀的详细修炼方法，配有简易的经脉运行示意图。
沈月沉浸其中，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结合之前的吐纳体验，许多似懂非懂的地方豁然开朗。
这《蛰龙诀》果然如萧煜所说，中正平和，讲究厚积薄发，如同潜龙在渊，蛰伏蓄势。虽然初期进展缓慢，但根基打得极为牢固，几乎没有走火入魔的风险，对她这种毫无基础的初学者来说，确实是上上之选。
她当即按照书中所载，五心朝天，摒除杂念，尝试引导体内那丝气流，按照第一重口诀的路线缓缓运行。
或许是有了系统的指导，或许是心境不同，这一次，气流运行得格外顺畅。虽然依旧微弱，但所过之处，带来一种温煦舒畅的感觉，驱散了不少疲惫。
直到夕阳西下，山谷中光线暗淡下来，沈月才从入定中缓缓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日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耳目似乎都更加灵敏了些。
她心中喜悦，知道自已终于真正踏上了修炼之途。
这时，青鸾走了过来，递给她一个粗粮饼子和一块咸肉：“吃完早些休息。明日开始，上午随我修习身法暗器，下午自行修炼内功。五日后，我带你去落云镇。”
“是，青鸾姑娘。”沈月接过食物，认真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沈月的生活变得极其规律而充实。
上午，她在青鸾的严厉指导下，于山谷空地上练习各种闪避、潜行、发力的技巧。青鸾的要求近乎苛刻，一个简单的侧滑步可能就要重复练习上百次，直到动作融入本能，精准无误。暗器手法更是难练，如何发力，如何瞄准，如何利用环境掩护，每一项都需要千锤百炼。沈月练得浑身青紫，常常累得几乎虚脱，但她从未叫过一声苦。
下午，她便独自寻一僻静处，修炼《蛰龙诀》。内力修炼枯燥无比，进展缓慢，但她耐得住性子，一点点引导着那丝气流开拓经脉，滋养丹田。
晚上，她则借着篝火的光芒，仔细研究那本《蛰龙诀》，或者思考着落云镇之行该如何着手。
她的进步肉眼可见。气息越发绵长，脚步越发轻盈，眼神也越发锐利。虽然战力依旧低微，但已非昔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青鸾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冷冽的目光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淡的认可。偶尔在教授暗器时，会多提点几句发力关窍；在沈月修炼内力遇到滞涩时，也会出言指点一二。
秦风和王五的伤势也迅速好转，开始参与谷中的警戒和巡逻。整个临时据点，渐渐恢复了秩序和生气。
第四日傍晚，沈月正在练习青鸾所授的一种利用腕力瞬间发射三枚骨针的手法，虽然准头依旧差得可怜，但发力技巧已渐渐掌握。
青鸾站在一旁看着，忽然开口道：“你的手很稳，心思也细，适合练暗器。但缺乏杀意和决断。暗器出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容不得半分犹豫。”
沈月动作一顿，沉默片刻，低声道：“我……我只是想自保，从未想过要主动取人性命。”
青鸾冷冷道：“这世道，很多时候，自保就意味着要杀人。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个道理，我希望你早日明白。”
沈月握紧了手中的骨针，指尖冰凉。她知道青鸾说的是事实。河滩上那几名追兵痛苦挣扎的模样再次浮现在眼前。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第五日，出发前往落云镇的时候到了。
沈月换上了一套青鸾准备的、当地山民女子常穿的粗布衣裙，用头巾包住了过于惹眼的容貌，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她将那几枚淬毒的骨针和简陋的弹弓小心藏在袖袋和腰间，又将这几日赶工做出的几块样品香皂和一小瓶提纯的花露水用布包好。
青鸾也做了一番伪装，扮作一个沉默寡言的猎户妻子。两人看上去，就像一对进城赶集的普通山民姐妹。
“落云镇情况不明，奕王的眼线可能早已渗透。此行务必谨慎，以打探消息和采购必需品为主，非不得已，不要暴露身份，更不要惹是生非。”出发前，萧煜再次叮嘱。
“小女子明白。”沈月郑重点头。
两人告别众人，在山谷护卫的暗中护送下，走出山口，向着三十里外的落云镇行去。
山路崎岖，但比起之前逃亡的路，已是坦途。沈月运转内息，脚步轻快了许多，竟能勉强跟上青鸾的速度。
日上三竿时，一座被群山环抱、看起来颇为古朴热闹的小镇出现在眼前。青石铺就的街道，两旁是各式各样的店铺和摊贩，背着竹篓的山民、赶着骡马的商贩穿梭其间，人声鼎沸，充满了浓郁的边地生活气息。
这就是落云镇。她在这个世界，真正独自迈出的第一步。
沈月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头上的布巾，眼神变得冷静而专注。
“走吧。”青鸾低声道。
两人随着人流，缓缓走进了镇子。
新的挑战，开始了。
第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