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那声带着沙哑笑意的轻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这间烛火摇曳的屋子里荡开层层无形的涟漪。
“终于愿意说点有趣的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插入锁孔，轻轻转动，将两人之间那层虚伪的客套和试探性的伪装，撬开了一道缝隙。
沈月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以一种更沉重的节奏擂动起来。她知道，戏肉来了。面前这个男人，远比林先生更难糊弄。他看似虚弱地躺在这里，实则掌控着全局，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林先生站在一旁，面色惊疑不定，看向沈月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难以置信。海外奇书？格物经营之术？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沈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事已至此，退缩便是前功尽弃。她抬起眼，迎上萧煜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努力让自已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坦诚：“公子明鉴。小女子性命得蒙公子与林先生所救，又承蒙收留照料，感激不尽。如今公子伤势渐愈，归期在即，小女子孑然一身，无所依傍，若再无些许安身立命之本，只怕离开此地后，终究难逃再次沦入泥淖之命运。”
她先示弱，表明自已的困境和寻求庇护的诉求，这是合作的基石。
“哦？”萧煜微微挑眉，似乎对她的直白有些意外，又似乎一切尽在掌握，“所以，姑娘是想用你口中那‘海外奇书’所载之术，与我做一笔交易？”
“小女子不敢妄言交易。”沈月微微垂首，姿态放得极低，言语却清晰有力，“只是希望能以微末之技，换取公子一丝垂怜，予小女子一个能凭自身能力立足的机会。于公子而言，或许只是举手之劳；于小女子，却是再造之恩。”
她将自已放在一个绝对弱势和乞求的位置，但提出的却不是具体的金银财帛，而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发挥“能力”的平台。这既符合她目前的人设，又暗示了她所能带来的潜在价值。
萧煜没有立刻回答，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几不可闻的笃笃声，每一声都敲在沈月的心弦上。他在权衡。
屋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良久，萧煜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可知，欺骗于我，会是何等下场？”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如同数九寒天的冰棱，刺人心魄。
沈月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但她知道此时绝不能露怯。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甚至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小女子所言，句句属实。公子若不信，可当场考较。但凡小女子有半句虚言，或所献之技毫无价值，甘受任何处置，绝无怨言！”
她的赌性又上来了。前世在谈判桌上，她也曾这样押上所有筹码，博取最大的利益。
萧煜看着她那双因激动和决绝而显得格外明亮的杏眼，那双眼睛里，有恐惧，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不肯认命的倔强和隐藏在深处的智慧光芒。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深闺女子或风尘女子该有的眼神。
他忽然又轻笑了一下，打破了凝滞的气氛：“有点意思。那你便说说，你那‘海外奇书’中，除了这豆浆之法，还有何能‘安身立命’的奇技？莫非还能点石成金不成？”
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但沈月听出了其中的松动和试探。
她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接下来，必须拿出真东西，能立刻打动对方的东西！
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的陈设，最后落在墙角脸盆架子上放着的一块黄褐色、质地粗糙、甚至还带着些许杂质的澡豆（古代肥皂）上。心中瞬间有了主意。
“点石成金或许不能。”沈月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却充满自信的笑容，“但若公子能提供些许常见之物，小女子或可当场演示，如何制作出比眼前这澡豆洁净效力强上十倍、且色泽如玉、香气宜人的‘香皂’。”
“香皂？”萧煜和林先生同时露出疑惑之色。澡豆他们自然知道，但这“香皂”又是何物？效力强十倍？还色泽如玉、香气宜人？这可能吗？
“需要何物？”萧煜显然来了兴趣。他喜欢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奇技”。
沈月报出几样简单易得的东西：“猪油、草木灰水、盐，若有花瓣或香油亦可。”这些都是厨房或院子里就能找到的东西。
萧煜看向林先生，微微颔首。
林先生立刻吩咐人去取。很快，东西备齐，甚至还真找来一小包晒干的桂花。
小小的厨房再次成为沈月的舞台，萧煜甚至特许秦风将他扶到厨房门口观看，林先生和几名核心护卫也好奇地围在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沈月挽起袖子，露出两截白皙纤细的手腕（她内心再次疯狂吐槽这身体和这动作），开始操作。
她先将草木灰加水过滤，得到碱液。然后加热猪油，缓缓倒入碱液中，一边倒入一边用一根木棍朝着一个方向不停搅拌。这是一个需要耐心的过程，油脂和碱液发生皂化反应，逐渐变得粘稠。
护卫们看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像是在熬制什么古怪汤药的行为有何意义。林先生也眉头紧锁。唯有萧煜，目光专注地看着沈月每一个步骤，看着她那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沉稳而精准的动作，眼中若有所思。
搅拌了将近半个时辰，直到混合物变得粘稠如膏状，沈月加入盐（盐析），继续搅拌片刻，然后将那包干桂花揉碎撒入，最后将粘稠的膏状物倒入一个临时找来的木盒中压实抹平。
“需静置冷却凝固一日，方可使用。”沈月擦了擦汗，解释道。没有现代化工设备，她只能用这种最原始的方法，但原理没错，效果绝对远超这个时代的清洁用品。
众人看着那盒灰乎乎、粘嗒嗒的东西，实在无法将其与“色泽如玉”、“香气宜人”联系起来，脸上都写满了怀疑。
沈月也不多言，只是道：“明日此时，便可见分晓。”
这一夜，许多人都睡得不太踏实，尤其是负责看守那盒“怪东西”的护卫，总觉得那玩意儿会突然变成什么妖怪。
翌日，天色刚亮，不少人就忍不住凑到了厨房。
沈月当众打开木盒。只见里面的膏体已然凝固，颜色变成了温润的乳黄色，因为加入了桂花碎，表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暗黄，散发出淡淡的桂花香气和皂角特有的气味（皂化反应完成后的味道）。
沈月切下一小块，递给一旁好奇不已的陈武：“陈壮士不妨试试，用水打湿后揉搓，看看清洁效果如何？”
陈武将信将疑地接过，依言操作。只是轻轻揉搓几下，掌心便产生了丰富细腻的泡沫，带着桂花清香！用水一冲，手上沾染的些许油污瞬间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一种滑润感！
“神了！真神了！”陈武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已干净清爽的手，连连惊呼，“比澡豆好用多了！又滑又香，洗得还干净！”
其他护卫也纷纷好奇尝试，结果无一不惊叹连连！这东西去污能力远超他们认知中的任何清洁之物，而且使用感极好！
林先生也亲自试了试，脸上满是震惊。他掌管实务，立刻意识到此物的巨大价值！无论是军中、民间，还是达官显贵的日常用度，这“香皂”一旦推出，必将引起轰动！其利润可想而知！
萧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厨房门口，看着那块小小的、散发着清香的乳黄色皂块，又看了看被众人围在中间、神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的沈月，深邃的眼眸中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惊异和……浓厚的兴趣。
点石成金？或许她真的能做到。
他缓步走上前，拿起那块香皂，在指尖摩挲着，感受着那细腻的质地和淡淡的香气。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重新落在沈月身上，这一次，不再是审视和探究，而是带着一种看待“有价值合作者”的郑重。
“沈姑娘，”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度，“你想要一个怎样的‘机会’？”
沈月心中巨石落地，她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
她迎上萧煜的目光，清晰而坚定地说道：“小女子希望，能借助公子的渠道和人脉，在临安城或其他合适之地，开设一间工坊，专门生产并销售此类新奇实用之物。所得利润，小女子愿与公子五五分成。而小女子只需一个安身之所和一定的自主权，绝不会泄露公子任何信息，亦不会借公子之名行事。”
她提出的条件相当优厚，五五分成，且主动承诺不借势，显得极有诚意，又保留了自已的独立性和发展空间。
萧煜把玩着手中的香皂，沉吟片刻，忽然问道：“你就不怕，我得了这制作之法，便将你弃之如敝履？”
沈月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绝对的自信：“公子是做大事之人，目光岂会局限于区区一块香皂？小女子脑中所有，远不止于此。与一个能持续创造价值的合作者相比，一次性的杀鸡取卵，孰轻孰重，公子定然比小女子更清楚。”
萧煜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虽然牵动了伤口，让他咳嗽了几声，但笑声中的愉悦却显而易见。
“好！好一个持续创造价值！”他止住笑，眼神锐利地看着沈月，“我便给你这个机会。林先生。”
“属下在。”
“安排一下，在临安城寻一处稳妥的宅院和铺面，按沈姑娘的要求置办工坊所需一应物事。所需银钱，从我的私账上支取。再调派两名得力人手，明面上听候沈姑娘差遣，务必保证其安全。”
“是！”林先生躬身领命，看向沈月的目光彻底不同了。少主竟然真的答应了！还动用了私账和贴身人手！此女在少主心中的分量，已然不同。
沈月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深深一福：“多谢公子！小女子必不负所托！”
合作，初步达成。
她终于凭借自已的头脑和知识，在这异世，撬动了第一块坚实的基石。
魔女的商业帝国，露出了第一缕微光。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