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入口处,那清洁工怪物不甘的嘶吼和抓挠声渐渐微弱下去,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充斥在耳畔、无孔不入的幽怨唱戏声。
这声音比在后台听到时更加清晰,更加具有穿透力。它不再缥缈,而是如同实质的冰冷丝线,缠绕着两人的听觉神经,试图钻入脑髓,搅乱神智。
凌昭和乔任梁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手电筒的光线已经微弱到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一步的范围,电池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必须……尽快找到声源……或者出路……”乔任梁的声音因为脱力和紧张而断断续续,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抵抗那魔音灌耳带来的眩晕感,“这声音……有问题……”
凌昭没有回答。她的状态比乔任梁更糟。那唱声对她而言,不仅仅是精神上的干扰,更像是一种直接的、生理上的共鸣和冲击!每一次婉转的拖腔,每一次哀怨的拔高,都像是一把无形的凿子,狠狠敲击在她灵魂深处某个被封印的角落!
她感到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体内那股冰冷的力量因为这同源异质的刺激而变得躁动不安,时而沸腾,时而凝滞,让她浑身忽冷忽热,几乎站立不稳。
“你……”乔任梁注意到她的异常,伸手想要扶她。
“别碰我!”凌昭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而尖锐,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暴躁和抗拒。她死死咬着牙,用尽全部意志对抗着体内外的双重侵蚀。
乔任梁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凌昭的反应越来越不对劲了。
不能再耽搁了。乔任梁强压下心中的疑虑和担忧,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环境上。他借着微弱的光线观察四周。
这条向下的石阶并不长,大约十几级之后,就进入了一个相对宽敞的圆形石室。石室墙壁是粗糙开凿的岩石,上面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渗水的痕迹。空气冰冷刺骨,湿度极大,呼吸间都能感到水汽的沉重。
而那幽怨的唱声和那闪烁的、幽蓝色的鬼火般的光点,源自石室更深处的一个拱形门洞。门洞内似乎另有空间。
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下最后几级台阶,踏入圆形石室。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石头,而是一种粘稠的、没及脚踝的黑色淤泥,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臭和脂粉香的怪味。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呲”的声响,需要费力地将脚拔出来。
石室的中央,摆放着几个锈蚀严重的铁笼子,笼门大开,里面空空如也,但笼壁上却残留着一些深色的、抓挠的痕迹和几缕纠缠的、干枯的长发。
四周的墙壁上,则挂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品”——生锈的铁链、带着暗褐色污渍的皮鞭、形状古怪的金属刑具……甚至还有几件被撕扯得破破烂烂、沾满污秽的戏服,如同破布般挂在锈钉上。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地牢。
这是一个刑房!一个专门用于施虐和囚禁的魔窟!
那些失踪的、反抗的戏子,最终都被带到了这里,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日记里轻描淡写的“失足坠台”、“攀了高枝”,背后竟是如此骇人听闻的真相!
愤怒和恶心感冲淡了一些唱声带来的不适。乔任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这慈安戏院的黑暗,远超他最初的想象。
凌昭的反应则更加剧烈。看到那些刑具和破烂戏服的瞬间,她的大脑仿佛被重锤击中,无数尖锐的、破碎的记忆碎片再次疯狂涌现!
——冰冷的铁链锁住手腕,勒入皮肉,带来刺骨的疼痛和绝望的束缚感。 ——皮鞭撕裂空气,抽打在单薄的脊背上,火辣辣的痛楚伴随着屈辱的呜咽。 ——扭曲狞笑的男人的脸,在昏暗的油灯下如同恶鬼,带着酒气的呼吸喷在脸上…… ——还有那件火红色的、绣着金凤的戏服,被粗暴地撕开,扔进肮脏的泥泞里……
“啊——!”凌昭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猛地抱住了头,身体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几乎要跪倒在那粘稠的黑泥之中。
“凌昭!”乔任梁急忙扶住她,发现她浑身冰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涣散,仿佛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精神痛苦。
“离开……这里……快……”凌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变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恐惧?
乔任梁的心沉到了谷底。凌昭的状态极差,这个地方似乎对她有着某种特殊的、强烈的负面影响。必须尽快离开!
他半拖半抱着几乎无法自主行走的凌昭,艰难地在这粘稠的淤泥中前行,朝着那闪烁着幽蓝光芒、传出唱声的拱形门洞挪去。
越是靠近那门洞,唱声就越是清晰响亮,那幽蓝的光芒也越是明亮。
终于,他们艰难地穿过了拱形门洞。
眼前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了诡异的乔任梁,也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战栗!
门洞之后,不再是一个石室,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窟!石窟的顶端垂下无数惨白色的、如同钟乳石般的诡异结晶体,那些幽蓝色的光芒,正是从这些结晶体内部散发出来的,将整个石窟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
石窟的中心,不是一个祭坛,也不是什么恐怖的刑具。
而是一个……戏台。
一个用惨白的骨头、扭曲的黑色枯木、以及无数纠缠的干枯头发搭建而成的、极其亵渎而诡异的戏台!
戏台之上,空无一人。
但那里却摆放着一套完整的、破旧却依稀能看出昔日华美的京剧锣鼓家伙——锣、钹、鼓、板……它们无人敲击,却自己在微微震颤着,发出低沉而混乱的嗡鸣,为那持续不断的幽怨唱声做着伴奏!
而那摄人心魄的唱声,仿佛是从戏台正上方、那片最密集的幽蓝色结晶体中散发出来的!那里光芒最盛,仿佛凝聚了所有怨念的核心!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在戏台的周围,那粘稠的黑泥之中,竟然密密麻麻地、半埋着无数具扭曲的、只剩下森森白骨的骷髅!
它们大多穿着破烂的戏服碎片,保持着各种痛苦挣扎的姿势,空洞的眼窝齐刷刷地“望向”戏台的方向,仿佛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被迫“观赏”着某场永恒的、绝望的演出!
这里不是什么地牢刑房。
这里是……怨念的巢穴!是所有惨死于此的戏子们怨气最终汇聚、显化的地方!那个戏台,就是它们用自身的骸骨和执念搭建的永恒舞台!
而那唱声,就是它们无尽痛苦的合唱!
“呃……”乔任梁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眩晕,那唱声混合着眼前的恐怖景象,疯狂冲击着他的理智防线。他几乎要支撑不住凌昭的重量。
凌昭的状态则更加糟糕。进入这个石窟后,那唱声对她而言已经不再是声音,而是化作了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她的大脑!那些破碎的记忆画面变得连贯起来,如同潮水般试图淹没她的意识!
她看到自己(或者说,某个“她”)被强行按在那白骨枯发搭建的戏台上,穿着那件火红的戏服,下面是一张张扭曲兴奋的看客的脸……鞭子落下……锁链收紧……无尽的黑暗和痛苦……
“不……不是我……放开我……”她无意识地呢喃着,眼神彻底失去了焦距,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挣扎,力量大得惊人,险些将乔任梁推开!
而就在这时——
戏台上那无人敲击却自行震动的锣鼓家伙,节奏猛地一变!
那幽怨的唱声也随之陡然拔高,变得更加尖锐,更加具有穿透力和……蛊惑力!
幽蓝色的光芒大盛!
石窟内,那些半埋在黑泥中的骷髅,它们的白骨手指,竟然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咔咔……咔咔咔……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开始零星响起,逐渐连成一片!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响应这加强的唱声,即将从这无尽的痛苦淤泥中……苏醒过来!
咔咔咔……咔咔咔……
骨骼摩擦的声响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如同无数只蛀虫正在啃噬着理智的堤坝。石窟内,幽蓝的光芒剧烈闪烁,将那些挣扎欲出的白骨映照得愈发狰狞。
那无人演奏却自行响起的锣鼓声和幽怨唱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而邪异的力场,疯狂地冲击着闯入者的意识!
“呃啊!”乔任梁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开一样,视线开始模糊扭曲,耳边除了那魔性的唱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他死死咬着舌尖,利用剧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拼命拉扯着几乎完全失控的凌昭向后撤退。
但凌昭的挣扎越来越剧烈!她的眼睛时而空洞无神,时而闪过疯狂的怨毒色彩,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时而像是哀求,时而像是恶毒的诅咒!那唱声对她而言不再是外部干扰,而是直接在她灵魂深处点燃了一把火,要将她彻底烧成灰烬,或者……唤醒某个沉睡的怪物!
“凌昭!醒醒!看着我!”乔任梁几乎是咆哮着,用力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那种被附身般的状态中拉回来。
然而,他的努力收效甚微。凌昭猛地一甩头,力量奇大,竟然直接将乔任梁甩得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那粘稠冰冷的黑泥之中!
“都是……看客……都该死!!!”一声完全不似她平时的、充满了极致怨恨和暴虐的嘶吼从凌昭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是挣扎,而是摆出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带着浓郁戏曲韵味的起手式——水袖虚扬,指尖兰花,但那双眼中却没有任何艺术的美感,只有滔天的杀意!她身上那件沾满污泥的护士服,在此刻幽蓝光芒的映照下,仿佛也化作了某种诡异的戏袍!
她不是要攻击那些正在苏醒的白骨,而是将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目光,投向了刚刚从泥沼中爬起的乔任梁!
在她被怨念严重侵蚀的认知中,此刻所有活着、能动的“人”,都是当年那些冷血残忍的“看客”!
乔任梁心中警铃大作!暗道一声不好!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了!凌昭被这里的怨念彻底污染或者说同化了!
就在凌昭即将朝着乔任梁扑来的千钧一发之际——
“咚!!!”
一声沉重、古朴、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钟鸣声,毫无征兆地、洪亮地在这诡异的石窟中炸响!
这声钟鸣是如此的不同,它庄重、肃穆、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净化和平静的力量,瞬间压过了那邪异的锣鼓和唱声,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块寒冰!
整个石窟的幽蓝光芒都为之一滞,剧烈闪烁了一下!
那些咔咔作响、即将破泥而出的白骨,动作猛地停顿下来,眼中的红光暗淡了下去。
戏台上自行震动的锣鼓家伙,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瞬间停止了嗡鸣!
那一直萦绕不散、魔音灌耳的幽怨唱声,更是发出了一声极其尖锐、仿佛被刺痛般的嘶鸣,骤然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