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广州的周清和几人，对悄然逼近的“危险”却一无所知。
“和哥！天大的好消息！”
瘦猴一阵风似的冲进简陋的宿舍，脸上是掩不住的狂喜，
“朱主管刚刚说，今天下午会发工资！还有，我们的暂住证，已经办下来了！
这下好了，以后我们就能正大光明上街，去找嫂子了！”
当那叠带着油墨和汗渍气息的钞票，沉甸甸地压进各自手心时，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窜上三人头顶，心跳像擂鼓一样在胸腔里咚咚狂撞。
三人激动得手指都在抖，喉咙眼发紧，一种从未有过的、实实在在的“活出人样了”的感觉，沉甸甸地填满了胸膛。
胖子用沾着口水的手指，一遍遍摩挲着那叠票子，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
“和哥，我想我奶奶了。她要是知道我能挣钱养活自己了，怕是会高兴得整晚都睡不着觉……”
“嗯，我也是，我那死去的死鬼老爹，他要是知道，他儿子我——瘦猴！
全凭卖这两膀子死力气，一个月就挣了三百五十块的“干净钱”。
我估计他那棺材板儿怕是要压不住，非得诈尸跳出来指着我鼻子骂：
“你个败家的小崽子！我们家祖传的“家传绝学”（瘦猴父亲是远近闻名的“三只手”，有一门开锁的绝技）就这么让你扔进臭水沟喂王八了么？没出息的东西，只会卖死力气！”
瘦猴开始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演，配上那副痛心疾首又带着点隐秘得意的表情，终于让一直沉默的周清和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伙伴，一个憨厚地思念着远方的亲人，一个用插科打诨掩饰着内心的释然与骄傲，眼底也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的热意。
他攥紧了手里的钱，这是汗水，是尊严，更是他们在这陌生城市扎根的希望。
“行了，别贫了。”
周清和敛起笑意，声音沉稳下来，
“钱是好东西，揣在身上招祸。胖子，把你那口水擦擦，票子都让你摸湿了。”
他瞥了眼胖子湿漉漉的手指，后者赶紧在裤子上蹭了蹭，不好意思地嘿嘿两声。
周清和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
“瘦猴说的对，暂住证有了，我们的心能放肚子里一半。但这钱，不能就这么揣着。厂里人多手杂，外面更乱。”
他顿了顿，接着道：
“等下，我们仨一起出去，找家信用社或者银行，把这钱存起来。存折放箱子里，上锁，踏实。”
“银行？”
胖子瞪大了眼，有点茫然又有点敬畏。
“我这辈子还没进去过银行的，嘿嘿不知道银行的门是朝哪边开的？”
对于那些政府单位，银行，学校，胖子本能地带着点怯意。
“怕什么呀！”
瘦猴一扬下巴，刚才的戏谑劲儿还没完全褪去，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市井的机灵。
“我们现在可是有暂住证、有正经工作的人！又不是盲流。
再说了，存钱是给银行送买卖，他们还能把我们往外撵？顶多就是填个单子，按个手印的事儿。”
周清和点点头：“瘦猴说得在理。我们凭力气挣得钱，正大光明。
存进去，安全，要用的时候再取，总比丢了强。
都收拾利索点，换身干净的衣服。走出去别让人笑话！”
收拾妥当，周清和小心翼翼地将三人的工资叠好，用一块干净的旧手帕包起来，塞进贴身的衬衣口袋，外面还按了按，确认稳妥。
瘦猴则把三张崭新的暂住证仔细检查了一遍，揣进自己裤兜，拍了拍。
走出工厂大门，阳光依旧灼热，但三人感觉连空气都带着自由的甜味儿。
暂住证就像一道无形的护身符，让他们第一次可以不用像惊弓之鸟那般东张西望，而是稍稍挺直了腰板，打量着这座城市。
从工业区出来，走了小半个钟头，他们才到达镇上。
镇上人流很密集，自行车铃声、小贩的叫卖声、汽车喇叭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
胖子看什么都新鲜，眼睛都不够使；瘦猴则习惯性地扫视着人群，带着一种本能的警惕；周清和走在中间，表面平静，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始终没离开过装着钱的口袋。
打听了一下，他们来到了一处农村信用社的门前。
“乖乖，这阵仗……”胖子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只见那储蓄所里挤满了人。
“存钱还得排队呢！真是开了眼了！”
瘦猴也忍不住惊呼。
在老家龙平镇，只会看到借钱的要排队。借钱买农药、化肥、种子的，借钱看病的，借钱交学费的……
“都警醒着点，人多眼杂的。先排队，等存了钱，我们再去找丽丽下馆子去。”
终于轮到他们了。
三人精神一振，快步走到窗口前。玻璃后面是个四十多岁、面色刻板的女柜员。
“办什么业务？”声音透过小孔传出来，有点嗡嗡的。
“我……我存……存钱。”胖子抢先开口，声音有点发颤。
周清和沉稳地接口：“同志您好，我们存钱。”
他小心地从贴身处掏出那个旧手帕包，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三叠钞票。
他将三人的钱分开，连同各自的身份证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麻烦分开存，开三张存折！”
周清和的声音清晰有力。
女柜员拿起最上面一叠，眼皮都没抬，手指熟练地捻开钞票边缘，快速地数了一遍，然后将钱塞进手边的点钞机里。
“哗啦啦——哗啦啦——”
点钞机发出清脆而单调的滚动声。
胖子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盯着那翻飞的绿色票子。这还是他第一回见点钞机。
等拿到存折，几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和哥，那是不是以后我们每个月都要来信用社存一次钱？”
瘦猴兴奋地拿着存折，仔细打量着。
“嗯，发了工资就来！”周清和也一脸喜色。
“可是和哥，我想给我奶奶汇点钱回去。
我家里就我奶奶一个人，除了出门前你拿了二十块钱给我，让我给她，她身上就没其他钱了。万一……她生病，连看病钱都没有……”
周清和心里的喜悦一下子就被冲得烟消云散了。
“胖子，再等等，这段时间林家肯定在疯狂找我们。我会尽快想办法跟家里联络上的，相信我行吗？”
“嗯！”胖子闷闷的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