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山出了门后,周清平挑着一担空箩筐的背影也消失在院门口那条土路的尽头。
整个堂屋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张桂花站在一地狼藉的堂屋中央,看着地上打翻的菜汤和碎裂的碗碟,心里那股邪火非但没消,反而像浇了油一样越烧越旺!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老二周清平的变化让她感觉心惊肉跳。
以前那个闷葫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二儿子,今天不但敢硬邦邦地顶撞她,竟然还拿上交的工资和家族脸面来威胁她和老头子。
老二那眼神,冰冷得就像雪地里的石头,哪还有半分过去的软弱?
张桂花没由来的感觉到,一股说不清楚的心慌。
“姆妈!给我二十块钱,我要去镇上。” 周清和揉着刚才打架时被周清华拳头蹭到的嘴角,吊儿郎当地伸出手,打断了张桂花混乱的思绪。
张桂花心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她的三角眼一瞪,唾沫星子飞溅:
“你个小讨债鬼,就知道伸手要钱!你给家里拿回来过一分钱没有?你大哥和二哥每月都还上交工资呢。”
“少废话,赶紧给我钱!”
周清和脖子一梗,直接耍起了无赖。
“我告诉你,李丽丽家门槛高着呢,我要不置办点像样的东西,这媳妇准黄,娶不到李丽丽,我明天就上南山寺剃度当和尚去,看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呸呸呸!你个死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张桂花嘴上骂得凶,心里对这个老幺终究是偏疼的。
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见大儿子两口子缩在东屋没出来,这才磨磨蹭蹭地解开那条油乎乎的裤腰带。
手伸进裤内侧缝着的暗袋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个裹了好几层的小布包。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翻开,露出里面卷得整整齐齐的一小沓钞票。
她肉痛地抽出两张崭新的“大团结”,还没递过去,就被周清和一把给夺走了。
“等着吧,姆妈!我保管给你娶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进门。”
周清和把钱往裤兜里一塞,吹着口哨,脚步轻快地窜出了家门。
仿佛刚才的打斗和家里的烂摊子都与他毫无关系。
周清和知道,周清华上交工资就是走个过场,专门演戏给周老二和徐美华那俩傻子看的。
其实,他姆妈前脚收了周清华的工资,后脚就给回了林秀芳,而且只多不少。
他周清和才要二十块而已,算多吗?
当然不算。姆妈还不知道偷偷补贴了周清华多少钱呢。
唉,这个家也有周清平那个傻子愿意这么被剥削。不过傻点也好,傻点他也才有钱花,嘿嘿嘿!
东屋的门缝后,周清华看着这一幕,眉头拧成了死疙瘩。
二十块钱!姆妈给老三拿钱倒是痛快!照这样下去,她手里那点棺材本还能剩多少?五千块?悬了。
林秀芳更是气得银牙暗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这个该死的周清和,简直就是个无底洞,老太太那点家底,怕是要被这个败家子掏空一半。
她和周清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急迫——必须尽快,不惜一切代价,哄老太太把钱拿出来。
张桂花藏好那所剩无几的布包,重新系紧裤腰带。
一抬头,看到满屋的狼藉,尤其是想到周清平那冰冷的目光和徐美华那个“丧门星”此刻正安然待在屋里,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
老二不在家?正好!
张桂花的三角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凶光,她抬脚就杀气腾腾地朝着西屋冲去。
今天她非得好好收拾收拾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徐美华不可。
她要把之前在老二那里受的气,十倍百倍地撒在这个贱蹄子身上。
张桂花刚冲到西屋门口,布满褶子的老脸因愤怒而扭曲。
她干瘪的嘴唇张开,那酝酿了一路的恶毒咒骂即将喷薄而出。
“吱呀~”
院门被推开的声音突兀响起。
就见一个人端着一个冒着袅袅热气的大陶钵,如同门神般,稳稳当当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张桂花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她的克星,二嫂王凤英。
王凤英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僵在门口、如同被点了穴定住不动的张桂花,仿佛她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
王凤英径直走到西屋门前,声音洪亮的开口道:
“美华,开门,二婶给你送鸡汤来了。”
“二婶,你怎么……” 徐美华还有点疑惑。
王凤英端着那沉甸甸、散发着浓郁肉香的陶钵,像捧着宝贝一样走进屋里,稳稳地将它放在那张旧书桌上。
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王凤英利落地拿起旁边的小碗,舀起满满一碗金黄透亮、飘着油花的鸡汤,汤里还沉着几块炖得酥烂的鸡肉。
“快,趁热喝了。”
王凤英把碗塞到徐美华手里,语气不容反驳,
“坐月子的人,营养一定要跟上,多喝点汤汤水水的东西,奶水才充足。奶水不足,饿着我们妞妞怎么办?这可是头等大事。”
她看着徐美华苍白憔悴的脸,心疼地叹了口气:
“这鸡啊,昨晚上你二叔就挑最肥的一只杀了,文火炖了一宿!本来今天一大早就该送来的,谁曾想……”
她顿住,目光锐利地扫过门口探头偷听的张桂花,意有所指。
“真是晦气,好好的鸡汤差点就被那些乌烟瘴气的事给耽搁了。
我紧赶慢赶回去,好家伙,那汤都快熬干了,好在精华都在,快喝吧。”
徐美华捧着那碗滚烫的、凝聚着二婶二叔心意的鸡汤,看着碗里那颤巍巍、几乎要脱骨的鸡腿肉,鼻尖一酸,滚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进碗里,溅起小小的涟漪。
“二婶…我…我……” 她哽咽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只剩下满腔的感激和酸楚。
“好了好了,哭什么。”
王凤英摆摆手,故意把声音放得更大,像是说给门外的人听,
“眼泪金贵着呢,留着养身子。我和你二叔啊,现在就是享清福的命!鸡鸭满圈,吃都吃不完。杀一只,我和你二叔得吃好几天,都腻歪了。你二叔还乐呵,说托你和妞妞的福,他也能跟着沾光,打打牙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