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夜深人静,月光透过木格窗棂,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张桂花听着身旁周远山均匀的鼾声,心里却像烧开的水一样翻腾。
她悄悄侧过身,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着丈夫熟睡中更显苍老的面容。那双白天布满老茧、数钱时微微颤抖的手,此刻正搭在旧棉被外。
“这死脑筋……”张桂花在心里暗骂,既怨丈夫的固执守旧,又隐隐有些心虚。
虽然周远山在吃饭时松口说要给她打个银镯子,可此刻手腕上空荡荡的感觉,和林秀芳那明晃晃的金镯子在她眼前直晃,很快就将她心里那点微薄的愧疚冲散了。
张桂花越想越气——自己嫁到周家四十年来,当牛做马,任劳任怨,如今竟连个像样的金器都配不上了?
想起从前家里的钱财都由她掌管时,她还能时不时攒下些体己钱。
可自打上回小儿子周清和偷钱离家出走后,周远山就把财政大权牢牢攥在了手里,如今她想攒点私房钱简直比登天还难。
“凭什么儿媳妇们都能戴金项链和金手镯,我就只能戴银的?”
这个念头像野草般在张桂花的心里疯长。
黑暗中,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枕下那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指尖传来的硬挺触感,让她下定了决心。
她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坐起身,老旧木床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吓得她立刻僵住不动。
确认周远山的鼾声没有变化,她才继续动作,像猫一样轻手轻脚地爬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知道周远山将钱藏在哪里。就在靠墙那个褪了色的老式衣柜最底层,用几件冬天不穿的厚衣服裹着的旧木匣子里。
张桂花摸到衣柜前,蹲下身,小心翼翼拉开柜门,一股樟脑和旧棉布的味道扑面而来。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指尖触到那个冰凉、方正的木匣时,心跳骤然加速,咚咚咚地擂着胸口,声音大得她生怕会吵醒屋里的人。
她将木匣子轻轻抱出来,放在地上。
打开匣盖时,铰链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在她听来如同惊雷。
匣子里,是周远山白天数了又数的那沓钞票,整齐地码放着,上面还压着一枚生锈的顶针。那厚厚的、沉甸甸的触感,是老头子去年一年的汗水和指望。
当她的手指触到那叠厚厚的钞票时,仿佛触到了一块烧红的炭火,烫得她指尖发麻。
张桂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丈夫模糊的轮廓,一咬牙,伸手进去,快速地数出大概九百块钱——这差不多是卖猪钱的一多半。
“就借九百......等赚了钱马上就补回来......”她在心里反复默念着,像是在念一道护身符。
她数钱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数错了。终于数出九百块时,她已是满头冷汗。
她没敢将钱全拿走,怕明天一早就会被发现。
将剩下的钱重新码好,盖上匣子,放回原处,再用衣服盖严实。
做完这一切,张桂花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虚脱般地靠在衣柜上,大口喘着气,手里紧紧攥着那卷烫手的钞票。
她在黑暗里呆坐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轻轻拉开房门,闪身出去,直奔周清华住着的东屋。
周清华和林秀芳也还没睡,俩人正低声讨论要如何诓骗张桂花和周远山将钱拿出来。
听到极轻的敲门声,周清华一个激灵爬起来开门。
月光下,张桂花脸色煞白,头发有些凌乱,将一卷钱塞进儿子手里,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颤音:“快……拿着……总共一千块钱,你明天一早就去找秀芳她堂哥……将钱投进去,千万别耽搁!”
周清华接过那卷还带着母亲体温和冷汗的钞票,心中一阵狂喜,但看到母亲惊慌失措的样子,还是压低声音安抚:
“姆妈,您放心,万无一失!等赚了钱,我爸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张桂花却没心思听这些,胡乱点点头,像身后有鬼追似的,赶紧溜回了自己屋。
重新躺回床上,周远山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梦话,吓得她魂飞魄散,僵着身子直到鼾声再起,才稍稍放松。
这一夜,她睁着眼直到天亮,听着鸡叫头遍、二遍,心里一会儿是金镯子的光芒,一会儿是老头子发现钱不见后暴怒的脸。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周远山一如往常早早起身,披上衣服就先去院角查看他的猪圈,虽然猪已经卖了,但多年的习惯改不了。
张桂花心惊胆战地观察着,见他没什么异常,才稍稍松了口气,猜想他一时半会儿不会去动那个钱匣子。
周清华更是起了个大早,揣着那一千块钱,饭也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出了门,说是去镇上办点事。
周远山在空荡荡的猪圈前站了许久,心里莫名地一阵阵发空。
“等母猪再生下猪崽,还是得自己养几头!”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等他回到屋内,鬼使神差地走到衣柜前,想再摸摸那个装着他心血和希望的木匣子。
可当他掀开衣服,抱起匣子,心里没由来得涌起一股恐慌。
他心头一跳,急忙打开匣盖——里面那沓钱的厚度,明显薄了一层。
周远山的手猛地一抖,木匣子差点脱手掉落。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难以置信地又数了一遍。没错,少了!少了九百块钱!
“孩子他娘!”一声嘶哑、带着震惊和愤怒的低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张桂花在灶房正舀水的手一颤,水瓢“哐当”一声掉进了水缸里。
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一场因贪婪而起的家庭风暴,即将在这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里猛烈地爆发开来。
屋外,天色阴沉,仿佛预示着接下来的疾风骤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