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平徐美华一家三口回娘家拜年，是一片和乐融融，与周家老宅里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清华此刻确实有些灰头土脸。他正蹲在房门口，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劣质烟卷，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皱成了川字。
林秀芳自从早上瞥见徐美华脖子上那条晃眼的金项链后，心里就像堵了块大石头，怎么都不舒坦了。
“你看看周清平，过年了，都知道给媳妇买个金项链戴戴。你呢？”
林秀芳一边往布袋里装年礼，一边酸溜溜地说。
周清华闷着头，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听见了却不知如何接口。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烟头猛地亮起一团红光，瞬间又黯淡下去，留下一截更长的灰白烟灰，颤巍巍地悬着，欲落未落。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都生了俩孩子了，连个银镯子都没见着！我这手腕脖子都光秃秃的，回娘家都没脸见人了。
我那些个姐妹、嫂子、弟媳妇，哪个不是穿金戴银的？”
林秀芳的声音里满是委屈和埋怨，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重，把几个苹果塞进袋子里，发出轻微碰撞的响声。
“等一下回娘家，我就拎着这点寒酸东西。”她举起手里那袋看起来确实有些单薄的年礼，声音不由得拔高，
“你让我在娘家人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我嫂子肯定又要明里暗里的嘲笑我了！”
周清华终于是被这话刺得忍不下去了，他皱着眉，夹着香烟的手顿在半空，语气里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你又来了，整天比来比去的，有什么意思？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不行吗？”
“有意思？当然有意思！”林秀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过身站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周清华，我嫁到你们周家这么多年，任劳任怨，换来了什么？人家徐美华戴金项链，风风光光回娘家，我呢？”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的旧账也被翻腾出来：“当初娶我进门的时候，你，还有你姆妈，是怎么说的？说得好听着呢！每年杀了年猪，都会给我娘家送猪肉。结果呢？”
周清华看着妻子通红的眼眶，心里也不是滋味，但嘴上还是说：“那不是今年的猪确实没长好嘛？而且，念祖满月的时候已经杀过猪了。
再说了，我前两天不是已经买了肉送过去了吗？”
“那能一样吗？”林秀芳的声音更高了，带着股不依不饶的劲头，
“自家养的猪，那是心意！是体面！去外面买的猪肉，不用花钱啊？”
就在这时，张桂花抱着孙子周念祖，像一阵风似的，从堂屋蹿到了东屋门口。
她显然是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墙根了，此刻脸上挂着一种刻薄的了然，非但不劝和，反而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添油加醋：
“哎呦喂，大过年的，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乒铃乓啷的！有肉送还挑三拣四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想当初，我那会儿回娘家，能带上个半斤红糖，我娘家人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了！现在倒好，有肉有礼的，还惯出毛病来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这拱火的话，像是一瓢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林秀芳的怒火瞬间被引爆，转头就要怼回去。
眼看一场更大的战争即将爆发，一边是怒不可遏的妻子，一边是煽风点火的母亲，周清华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个头有两个大。
“姆妈，”
他难得地拔高了声音，语气强硬地打断张桂花即将出口的更难听的话，
“你就少说两句吧！”他轻轻握住妻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果断地将母亲往门外推，
“我们自己屋里的事情，自己解决。”
“哎？你推我干什么？我还不能说话了？周清华，你也要变得有了媳妇，就忘了娘了么……”
张桂花被推得踉跄，不满地嘟囔着，但周清华已经不由分说地“哐当”一声关上了房门，将姆妈尖细的抱怨和周念祖被吓到的哼唧声牢牢隔绝在外。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林秀芳依旧一脸怒容的站着。
周清华转过身，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咱们家的钱不是都归你管着的嘛？你要是真想要金项链，等会儿咱们就去镇上买。”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我收入是不如清平。
可我不是跟你说了嘛，过完年我也要去煤矿上班了，工资最少都有一百五十块钱一个月。那个李云他可器重我了。”
林秀芳抬起头，眼睛还红着，却多了几分光亮。
“再说富民哥那儿，”周清华声音更低了，“咱们放出去的钱，过完年就能收利息。到时候别说金项链，就是金手镯、金耳环，只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买。”
他凝神听了听门外的动静，确认姆妈张桂花已经走远，才继续道：
“我之所以给爸和姆妈过年钱，也是想稳住他们。
等过完年开了春，猪栏里的那几头猪，就可以出栏了。
那几头猪一卖，少说也能有个七八百块钱。我想着先哄哄老两口，到时候再让他们掏钱出来，一并给到富民哥去放贷，这样我们躺着都有钱赚。
你呢，就别老揪着这些事情不放，对爸和姆妈的态度也稍微温和点。只要我俩一条心，就不怕这日子过不好！”
不得不说，周清华长了张巧嘴。在他“花言巧语”的攻势下，林秀芳的情绪明显平复了许多。
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角，声音柔和下来：“那……那现在这些年礼，确实寒酸了些……”
周清华见她态度软化，心头一松，趁热打铁道：“不怕，咱们也给岳父岳母封个红包，拿点过年钱孝敬一下。到时候你大嫂也挑不出理来。”
窗外忽然传来鞭炮声，邻家的孩子们欢叫着跑过院门。
周清华顺势揽住妻子的肩：“走吧，再晚就赶不上午饭了。岳母肯定还等着我去下厨呢！
今天回娘家，你尽管挺直腰板，以后咱们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林秀芳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