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市县的联合工作组进驻龙平煤矿后,工人们连中秋节都没能放假——除了周清平。
就连周清华这个闲人,也被林镇长叫过去帮忙。
林秀芳当然抓住机会,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过中秋。
出乎意料的是,一大早张桂花竟然招呼着周清平去杀鸡,说是要好好过个节。
要换以前,但凡周清华和周清和不在家,张桂花别说杀鸡了,鸡毛估计都不愿意拔一根下来。
周念薇冷眼瞧着奶奶张桂花,心底满是鄙夷:“这老东西,准又憋着坏,要算计我爸了。
果不其然,一到饭桌上,张桂花就开始了她的“表演”。
“清平呐,我跟你爸养了三个儿子,也就你最孝顺听话了。
不像你大哥,攀上个有势力的岳家,直接给别人当儿子去了。
更不像你弟,那个死没良心的,竟然将我和你爸爸的“棺材本”直接给偷走了。
唉,还好,我们还有你!”
话音未落,张桂花筷子一伸,径直把那只油亮肥硕的大鸡腿夹进了周清平的碗里。
周清平盯着碗里突兀的鸡腿,一时竟愣住了。
鸡腿这东西,在周家的饭桌上,从来都是周清华、周清和的“专属”,几时轮得到他?
往常杀鸡,他只能分到些鸡脖子、鸡爪子这些没什么肉的部位啃啃。
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张桂花手腕一转,又把另一只肥厚的鸡翅膀稳稳地放进了徐美华的碗中。
徐美华看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鸡翅膀,也彻底傻了眼。
一向不待见她的婆母竟然主动给她夹菜,这简直就是大白天里遇到鬼了。
“傻愣着干什么呀?赶紧吃啊!”张桂花扯着嗓门,冲呆若木鸡的两人嚷道。
周远山也缓缓伸出右手,喉结滚动,结巴地道:
“吃……吃吧,赶……赶紧的,趁……趁热!”
躺在摇篮里的周念薇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俩老货,不安好心呐!
见周清平和徐美华迟疑地动了筷子,张桂花那张老脸顿时绽开一朵菊花,褶子里都堆满了算计。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慈祥”起来:
“清平,美华啊,你俩都是顶顶懂事的好孩子!你们看,”
她朝一边的周远山努努嘴,压低了声音却字字清晰,
“现如今你爸中风偏瘫了,成了半个‘废’人,拉屎撒尿都得靠人伺候,这往后啊……我们老两口,可就全指着你们了!”
周清平心里“咯噔”一下,刚夹起的鸡腿“啪嗒”掉回碗里,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瞬间充满了警惕。
张桂花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
“清平呐,你是家里的顶梁柱,现在家里就你还能拿份正经工资。”
她往前凑了凑,脸上挂着“掏心掏肺”的笑,
“我是这么想的,你每个月,就先从工资里匀出五十块钱来,交给我。
这钱啊,就用来补贴点你爸的药钱、营养费……”
“五十块?”
徐美华惊得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
周清平那点工资,上交五十给婆母,那还能剩下多少?以后妞妞念书都要花钱。
“啧啧啧,我就知道,这俩老货,肚子里憋着坏呢!”周念薇忍不住腹诽道。
周清平缓缓放下筷子,右手在桌下紧紧攥住了徐美华微微发抖的左手。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异常坚定地看向张桂花:
“姆妈,您说得对,您跟爸养了三个儿子。那就按规矩来,公平点。”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我们三兄弟,每人每月都上交五十块钱给您和爸。”
他顿了顿,无视张桂花瞬间僵住的笑容,继续说道:
“为了防止有人赖账,也为了钱花得明明白白,这钱您得记好账。
每一笔进项、每一项支出,都得清清楚楚记下来,我们三兄弟都要“过目的”。”
他特意加重了后面三个字。
“这……”
张桂花被噎住了,她脸上的“慈祥”如同劣质的油漆般片片剥落,只余下被戳穿算计后的恼羞成怒。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利的声音瞬间拔高,几乎要掀翻屋顶:
“周清平!你这是在跟我算账?反了你了!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供你吃穿,现在让你出点钱孝敬爹妈,你倒跟我讲起公平来了?
还要记账?还要‘过目’?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姆妈?”
张桂花气得浑身发抖,手指头几乎要戳到周清平的鼻尖。
“老大去别人家当儿子,他那是给你爸和我长脸,是攀高枝,他那是有本事!
你跟他比?你拿什么比?
至于老三……那个杀千刀的孽障,他卷了钱,跑得没影了,我上哪儿找他要钱去?你这不是存心为难我吗?”
她绝口不提当初是如何偏心老大、溺爱老三,更不提周清平多年来的工资几乎都填进了她这个无底洞。
“姆妈,”
周清平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攥着徐美华的手却收得更紧,指节微微泛白,
“我没有算账,我只是讲个理。您养了三个儿子,养老就该是三个人的责任。大哥有本事,那说明他更有能力孝敬您,您可以要求他每月多给点钱,我没意见。
至于老三跑了,那是他的错,不是我的错,更不该由我一个人扛起所有的担子……”
他看了一眼摇篮方向,眼神里充满了父亲的担当,
“而且,我和美华现在有了妞妞,她是我和美华的宝贝,我们要供她念书,让她有个好前程。我不能让我的小家,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你……你……”张桂花被这番从未有过的、条理清晰的顶撞噎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她习惯性地想找东西摔打,手刚摸到碗边,却被周清平那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盯住了。
“只要老大和老三都愿意给您五十块钱一个月,我绝无二话。”
周清平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桂花和周远山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个平日里闷声不响、逆来顺受的周清平,此刻像换了一个人,背脊挺得笔直,眼神里的软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取代。
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彻底打乱了张桂花的算盘。
“老婆子!”一直沉默装死的周远山忽然喊了一声,手里的拐杖用力敲打了一下桌角。
他怕张桂花又说出什么话来,使得清平跟他们更加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