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周清华的话,林秀芳破天荒地没有呛声。一股没由来的恐慌猛地涌上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如果二叔真的倒台,那林家就完了。
林家这棵大树一旦倾覆,她林秀芳还能倚仗什么?以前仗着娘家的势,在周家她尚能挺直腰板,跟张桂花叫板。
可一旦没了二叔这顶梁柱,她林秀芳在婆家,就真成了一根无依无靠的浮萍!
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隔壁王凤英家。
周念薇依偎在王凤英温暖的怀里,小耳朵却竖着,听二爷爷周远川用低沉的声音,揭开了周远山中风的真相——竟是被周清华和林秀芳活活气得中风住院的!
怪不得林家又是赔住院费,又是塞营养费,原来心虚至此。
“造孽啊!”
王凤英重重叹了口气,粗糙的手掌握住徐美华的手背,用力拍了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后怕与坚决,每一个字掷地有声:
“美华,你听二婶一句劝,你和清平,往后千万记得,离清华他们两口子远点。
那林家……从根上就烂透了,沾上丁点就得惹一身甩不掉的腥臊,记住没?”
徐美华温顺地点点头,轻声应道:
“二婶,我晓得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笃定。
其实,自从她嫁进周家,看清了婆母张桂花的跋扈和大嫂林秀芳那绵里藏针的计较后,徐美华就秉持了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
能不沾边就不沾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像避开两团随时可能爆燃的火星。
她所求的,不过是想跟着周清平带着女儿周念薇,守着自己小家的一方清净。
如今得知了公公中风的真相,她心中这层避让的心思更甚从前。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王凤英写满担忧的脸和周远川紧锁的眉头,最终落回女儿周念薇清澈的眼睛上。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平静:
“二叔,二婶,前些日子,真是麻烦您二老了。我还是搬回去住好了,打扰您们太久了。”
王凤英一愣,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周念薇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怕她会被抢走:
“没事,你们就在这儿住着,有二婶在,看谁敢……”
“不是的,二婶!”
徐美华连忙打断,语气带着恳切,
“您和二叔待我们母女的好,我心里都记着,感激不尽。只是……”
她顿了顿,目光温柔而坚定地落在女儿脸上,
“妞妞一天天大了,总在您这儿叨扰也不是长久之计。
而且,我爸他现在成了这副样子,地里的那些活计,估计得靠我和姆妈去做了。
您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一定把妞妞带好的。”
周远川沉吟片刻,沧桑的眼中是理解与无奈交织。
他叹了口气,沉声道:
“美华说的……也在理。你们娘俩回去住,凡事多留个心眼,清平不在家,门栓插牢些。
白天若是要下地干活了,就把妞妞送过来,让你二婶帮忙看着,这样你也放心一些。”
王凤英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没再强留。
她小心翼翼地将周念薇,放进一旁的摇篮里。
周远川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
“美华,那你收拾一下。我帮你把东西搬回去。
远山那边……唉,你姆妈那个人,确实也不容易。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他没有明说周远山此刻的状态,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懂。
“你呀,确实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王凤英的声音闷闷的,
“二婶听你的,搬回去住也好,清平回来,总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等着他。”
王凤英说完,立刻风风火火地转身进屋帮忙收拾起来。
“美华,这个樟木箱子,清平说放我们这里安全一些,你看看要不要搬回去?”
王凤英问得很谨慎,她不敢将在周耀祖满月酒那天,林镇长派人进屋搜查过箱子的事情告诉徐美华,怕吓到她。
徐美华看向那个箱子,那箱子里她存放了妞妞的长命锁和金手镯以及家里的存款单。
“二婶,”
徐美华摇摇头,眼神坚定,
“箱子还是先放在您这儿吧。清平说安全,那肯定有他的道理。隔壁现在……不太平。放您这儿,我们更放心。”
“哎,好!那就放这里!”
王凤英松了口气,显然也觉得那箱子放在隔壁风险太大了。
很快,东西收拾妥当。
周远川默不作声地扛起最重的装着被褥的包袱。徐美华一手抱着被惊醒有些茫然的周念薇,一手提着装了衣物和零碎的网兜。
王凤英则紧紧抱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塞满了她刚硬塞进去的鸡蛋糕、桃酥。
“走吧。”周远川声音沉稳,率先迈步。
看到徐美华推开院门,张桂花习惯性地张嘴就要数落几句,但目光一触及到徐美华身后的王凤英,她喉咙里的话顿时噎了回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发出一个短促的“呃”声。
张桂花脸上的横肉僵硬地抽动了一下,那副刻薄相硬生生被压了下去,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哟,终于舍得搬回来住了,真是稀奇啊!” 那“稀奇”二字,咬得又重又冷。
王凤英哪能听不出她话里的阴阳怪气?她眼皮都没抬一下,抱着包袱径直往里走,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我们帮着清平媳妇搬点东西回来。远山躺下了,家里没个顶事的男人,我们当长辈的,搭把手还不是应当应分?”
她特意加重了“长辈”和“应当应分”几个字,噎得张桂花脸色一阵青白。
到了晚饭光景,堂屋的方桌上,除了一盘油星寡淡的茄子豆角,就只有一大盆煮得稀烂的南瓜,清汤寡水的。
“怎么一点荤腥都没有?家里是揭不开锅了吗?”林秀芳看着桌上那俩菜,毫无食欲,忍不住抱怨起来。
周清华正伸筷子夹豆角,闻言动作一顿,也跟着嘟囔了一句:“就是啊姆妈,怎么一点荤腥都没有……”
“怎么?”
张桂花猛地扭过头,眼刀子狠狠剜向周清华,筷子“啪”一声拍在桌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嫌没有荤腥?你倒是交伙食费啊!白吃白喝还挑拣上了?”
周清华被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呛,脸憋得通红,脖子一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鹌鹑,再不敢吱声。
他埋头对着那盆稀烂的南瓜使劲扒拉,仿佛要从中掘出点油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