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我不想回去~”
周念薇蠕动了一下嘴巴,对着徐美华撒娇道。
徐美华闻言,立马拉了拉周清平的衣袖,周清平会意,开口道:
“爸,姆妈,你们先回去吧。我和美华商量商量,再做决定。另外,田里的稻子熟了,我调了假,我们明天就开镰吧。”
周清平声音低沉,他并没有看周远山和王凤英。
话说到这份上,周远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没再言语。
硬是把满腔怒火,几乎要破口大骂的张桂花拽回了隔壁。
很快,暮色四合。昏黄的灯光下,饭菜摆上了桌。
“清平啊,”
王凤英夹了一筷子菜,却没放进碗里,筷子尖悬在半空,终于忍不住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
她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你们……真打算搬回去啊?”
说实在的,自从美华和妞妞住进来,这原本冷清的家像是被注入了活水,处处有了生气和暖意。
一想到她们要搬走,王凤英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块,连眼前喷香的饭菜都失了滋味。
周清平缓缓放下筷子,目光在二叔周远川布满岁月刻痕的关切脸庞和二婶王凤英忧心忡忡的眉眼间流连片刻,最终,沉沉地落在身边默默扒拉着饭粒、神色黯淡的徐美华身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团棉花。
“二叔,二婶,”
周清平的声音有些发涩,却异常清晰,“我和美华都知道,您们是真心爱护我们一家三口的。可有些事情,我们终究还是要面对的。我们……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您二老的羽翼底下。”
说着,他探身拿起桌角那个釉色剥落的旧酒壶,手腕微倾。清冽的酒液带着细微悦耳的哗啦声,划出一道晶莹的弧线,稳稳地注入周远川面前的粗陶酒杯里,直至那透明的液体在杯口盈盈欲溢。
“二叔,您喝点。”
周清平的声音低沉下去。他也给自己的杯子满上。叔侄俩无言地对视一眼,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就在那清脆的碰杯余音将散未散之际,一直沉默的徐美华忽然抬起了头。她眼睫微颤,声音不大,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清晰地漾开。
“清平,妞妞的满月酒,我想在二叔家办完了,再搬回去。”
“好哇!”
王凤英的眼睛瞬间亮了,仿佛被点燃的火把。
她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震得桌上的碗碟都叮当作响,跳了几人一跳。
“哎呀,我正琢磨这事儿呢!”
她一拍大腿,脸上愁云尽扫,焕发出奕奕神采。
“你们要是今天就搬回去,回头想给妞妞宝贝办满月酒,我还真怕你姆妈那头……到时候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弄得大家都不痛快,多闹心啊!
在我家办多好,地方宽敞,摆得开!采买、操办、招呼客人,我和你二叔那是熟门熟路!
你们小两口啊,只管把心放肚子里,抱着妞妞当个现成的东家就成。所有的事情,都给你们办得妥妥帖帖的。”
她越说越兴奋,眼中精光闪烁,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了声音,带着成竹在胸的盘算:
“到时候,我们把你七叔公请来坐镇!有他老人家在,那就是定海神针。你姆妈就算心里再不舒坦,保管她也不敢跑过来作妖!
你俩放心,二婶保证,这满月酒,一定给妞妞办得热热闹闹、风风光光,让全村人都瞧瞧!”
听老妻这么一说,周远川也来了劲。他眼中闪烁着专业厨子特有的自信光芒,慢悠悠地接话道,
“嗯,你们二婶说得对,等双抢忙完,正是好时候。
家里鸡鸭都有,田里的稻花鱼,也正肥美得很。
到时候我亲自掌勺,保管整几桌像模像样的席面出来,让大伙儿都吃得满意。我这手艺,可不是吹的!”
周远川做了多年的村厨,平日里谁家有红白喜事,都是请他过去掌勺。说到操办宴席,那份底气是实打实的。
听着二叔二婶热切又踏实的安排,周清平和徐美华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暖融融的灯光驱散了些。看着摇篮里正咂吧着小嘴的女儿,夫妻俩相视一笑。
王凤英搓着手,已经开始盘算着要请哪些亲朋,脸上洋溢着干劲十足的笑容。
第二天,天还没透亮,周清平已经扛起沉重的打谷机,踩着露水下了地。
周远川夫妻也都挑着箩筐,抄起镰刀去了田里。徐美华则留在家里,做饭,照料女儿。
周清平到了自家田头一看,空无一人,眉头不由锁紧。他脚步没停,径直拐进了旁边二叔家的田里,弯下腰,挥起镰刀,唰唰地割起稻谷来。
天光渐渐大亮,四邻的田里陆续有了人影和动静。周清平直起酸痛的腰,才看见自己爸妈和周清华三人,正慢悠悠地从村口晃荡过来。
“周清平,你自家田里草都没动一根,倒跑到别人地里献殷勤……”
张桂花带着怒气的诘问刚冲出口,就被周远山闷声打断了:
“少说两句!赶紧干活!”他蹲下身,用力捆起刚割倒的稻子。
张桂花恨恨地剜了周清平一眼,这才悻悻地埋下头,手里的镰刀带着怨气狠狠挥向稻秆。
山口村以山地为主,各家分到的水田其实不多,人均只有四分田,其余的都是些挂在山坡上的旱地,只能种些苞谷,红薯,花生之类的作物
因此,周远山和周远川两家合起来也才不到五亩地的水田。而且周远川家还有两分地做了鱼塘。
搞双抢是一年当中最累的活,除了周清华,其余几人还好,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可周清华本就生得瘦弱,干活又惯会偷懒耍滑,镰刀没挥几下,就装模作样地捶着后腰,眼神却滴溜溜乱转,寻摸着偷闲躲懒的空档。
好不容易忙到日头高悬的正午,田里的热气蒸腾起来,人也累得散了架。大家这才停下镰刀,拖着灌了铅似的腿往家走。
周远川家
徐美华手脚麻利,早就做好了饭菜,就等着他们回来开饭。一大鼎熬得沙沙的绿豆粥,湃在清凉的井水里,鼎边都凝着水珠,就等着下午带到田里去消暑解乏。
她刚弯下腰,伸手要去井里捞那浸得透心凉的西瓜,王凤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
“哎,我来我来,这井水凉得很,说了让你注意点。”王凤英语气里满是嗔怪,利索地抢过了水桶绳。
隔壁的周远山家
几人回到家可就傻眼了,家里冷锅冷灶的,灶膛里连火星子都没一个。
东屋里,两个娃娃的哭声此起彼伏,像是较着劲儿嚎啕,一声高过一声。走廊上,一堆沾满污渍的脏衣服和尿布胡乱堆着,惹得几只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你们两个讨债鬼!”
屋内传出来林秀芳尖锐暴躁的谩骂声,刺得人耳朵生疼,孩子们哭得更加撕心裂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