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大哥林富军这么一吼,林秀芳总算是消停了。
于是,在周远山夫妇和周清华的陪同下,林秀芳不情不愿的带着儿子周念祖和女儿周念娣回到了山口村。
周远山和张桂花对“金孙”周念祖的重视显而易见。
刚到村口,震耳的鞭炮就噼里啪啦炸响起来,一路燃放,一直送进周家院子。
襁褓中的周念祖,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哇哇大哭,小脸憋得通红。
周念娣的胆子倒是大的很,跟着一群小孩子满地捡着散开的小鞭炮。
村里不少人都涌到周家来看热闹,尤其是那些想巴结林秀芳和周清华的。
周清华这回倒是很大方,递烟拿瓜子,招待着众人。
“哎哟,这娃娃长得可真俊俏,哪像是不足月生的?瞧这眉眼,多有精神!”一个妇人凑近了看,啧啧称奇。
“就是,跟清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将来肯定有大出息!”另一个赶忙接话,眼睛瞟向一旁挺直腰板的周清华。
“我看更像秀芳,这孩子天庭饱满,一看就是有福气的。有个当镇长的二外公,往后啊,吃穿不愁,前程似锦咯!”奉承话像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听着这些溢美之词,林秀芳和张桂花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早上在医院闹那一出的心塞也被冲得烟消云散。
周远山和周清华在一旁,虽没言语,但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满足,仿佛周念祖的降生,已然预示着周家的飞黄腾达。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几分刻薄的不和谐声音插了进来,是住在村西头的快嘴李婶:
“三嫂(指张桂花),不是我说,秀芳都回家坐月子了。你家老二媳妇徐美华怎么还在别人家坐月子啊?
这……这也太不像话了吧!知道的说是坐月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二老把儿媳妇赶出去了呢!凤英她这是何居心哟!”
这话像一滴水溅进了热油锅。几个本就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妇人立刻随声附和,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就是啊,哪有在别人家坐月子的道理?传出去多难听!”
“清平那孩子也真是的,媳妇不懂事,他也不管管?由着她性子胡来?”
“那徐美华也太不懂事了,生了个丫头片子,难不成还有理了?竟然跑别人家坐月子,真是有爹养没娘教,少教养!”
句句指责,矛头大都直指周清平和徐美华不懂规矩,不敬长辈。
当然也有暗指王凤英居心不良,恶意挑拨张桂花和徐美华婆媳关系的。
张桂花的脸“唰”一下沉了下来,铁青得吓人,方才的得意瞬间被一股怨毒取代。
“哎哟喂,他李婶,你是不知道我心里的苦哇!”
张桂花猛地拔高嗓门,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摸出块半旧的手帕,用力按在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上,随即捶胸顿足地朝众人诉起苦来:
“我现在哪里还管得着老二媳妇?人家现在有人撑腰,翅膀硬了,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婆婆哟。
真是没天理了,也不知是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我亲生的儿子都跟我生分了。我呀,这是白白养了个白眼狼啊!
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如今娶了媳妇,就把生养他的老娘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的心呐,比那黄连还苦哇……”
张桂花正哭天抢地、说得唾沫横飞,屋外院子门口突然“哐当”一声巨响,像是有人狠狠踢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个人影带着一身怒气闯了进来,人未到,尖利的声音先至:
“姆妈,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来人正是周远山和张桂花的女儿周清梅。
她嫁在隔壁镇,前阵子因为公爹去世,一直在忙丧事,有一段时间没回娘家了。
半个月前,周清平倒是特意去她家送过红鸡蛋,告知徐美华生下女儿妞妞的好消息。
可周清梅素来看不起这个懦弱木讷的弟弟和那个“没福气”的弟媳,当时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回娘家探望了。
直到昨天,她才从同村回去的亲戚口中得知,大弟媳林秀芳也生了,还是个带把的“早产”金孙。
这可把周清梅给急坏了,要不是时间太晚,她昨晚就想冲回来。
这不,今天一早,她便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主要是给“金孙”周念祖的)赶了回来。
没想到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了母亲这番声泪俱下的哭诉。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张桂花面前,连提过来的大包小包的东西都来不及放下。
她叉着腰,一双吊梢眼瞪得溜圆,声音尖利得像刀子划玻璃:
“徐美华这个小贱人竟然敢忤逆你?她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老二呢?他是死人吗?娶了媳妇就忘了娘,是吧?
好啊,真是反了天了,看我不打死他们。我倒要问问,是谁给他们的狗胆。”
说着,她当真就撸起袖子,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架势,转身就要往隔壁王凤英的家里冲。
周清梅嘴里还骂骂咧咧:
“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我今天非得替姆妈好好教训教训一下……”
她尖利的声音,将周念祖吓得再次哇哇大哭。
“要打死我是吧!大姐,你还真有心了。”
一个压抑着巨大愤怒的声音,如同闷雷,在门口炸响,瞬间盖过了屋内的所有嘈杂。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周清平不知何时已如铁塔般矗立在堂屋门口。
他脸色铁青,嘴唇紧抿,胸膛剧烈起伏着,显然是把刚才屋内的对话,尤其是大姐周清梅的叫嚣和母亲张桂花的“哭诉”,听了个一清二楚。
周清平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先扫过一脸错愕随即又变得刻薄的周清梅。
又缓缓地掠过脸色骤然阴沉,却强作镇定不出声的父亲周远山,以及旁边脸色略微尴尬的周清华。
最后死死盯在母亲张桂花那张犹带泪痕却明显心虚的脸上。
林秀芳见状,慌忙抱起还在哭泣的周念祖,躲进了东屋。
整个堂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周念祖断续的啼哭和周清平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中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