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破败小旅馆的薄板门就被急促地敲响了。
“丽丽,快起床!我打听到了,火车站广场那边有招工的,我们得赶紧去。
要是运气好被招进厂,厂里不光管住,还能帮我们办暂住证。到时候我们就不用像耗子似的东躲西藏了!”
周清和的声音如同穿透阴霾的第一缕阳光,瞬间驱散了李丽丽心中积压的沉重。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的,心脏砰砰直跳。这几天的颠沛流离,担惊受怕,像沉重的磨盘压得她喘不过气。
昨晚躺在散发着霉味的薄褥子上,听着隔壁的咳嗽和楼下模糊的粤语争吵,恐惧和茫然交织,让她久久无法入眠。
四人草草用楼下公用的、带着铁锈味的冷水抹了把脸,就火急火燎地再次冲向火车站广场。
晨曦中的广场,人潮似乎比昨晚更甚。无数像他们一样背着简单行囊,眼神里混杂着希望与焦虑的打工者,如同迁徙的蚁群,涌动着,寻找着。
各种招工牌像雨后春笋般竖立起来,高高低低,上面用红漆或粗黑的毛笔写着“急招”、“包吃住”等诱人的字眼,伴随着此起彼伏、带着各地口音的吆喝声。
“瘦猴,胖子,警醒点,兜里的钱,都捂严实了!”
周清和再次沉声叮嘱,手臂下意识地护着胸前的布包。他另一只手紧紧牵着李丽丽,生怕她被这人海冲散。
很快,一块醒目的红底黑字招牌吸引了几人的注意。“xx制衣厂急招女车工,包食宿,待遇优厚”。
摊位前已经围了不少年轻女孩。
周清和心中一喜,拉着李丽丽奋力挤到前面。
一个穿着蓝色厂服、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拿着本子登记。
“师傅,招工吗?我们四个都做!”周清和连忙问道,声音带着急切。
那眼镜男抬眼扫了他们一下,眉头微皱,用带着浓重粤语腔的普通话冷淡地说:“我们厂只招女工。”
他用笔点了点李丽丽,“这位女仔可以填个表试试。”
闻言胖子和瘦猴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变成了明显的失落和泄气。
胖子挠了挠头,小声嘟囔:
“怎么只要女的啊……”
瘦猴则撇了撇嘴,眼神里满是不甘和无奈。
李丽丽有些紧张地看向周清和。
周清和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失望,轻轻推了推李丽丽:“丽丽,机会难得,你先填表试试!别怕,我就在旁边等你。”
李丽丽看着周清和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坚定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鼓起勇气接过那眼镜男递来的表格,找了个角落蹲下,借着自己的膝盖,一笔一划地认真填写起来。
周清和则带着胖子和瘦猴,再次挤入汹涌的人潮,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块块招工牌。
“招建筑工,日结!有力气就行!”一个大嗓门在喊。
周清和挤过去:“师傅,我们三个,能干!”
那包工头模样的壮汉上下打量他们,尤其在胖子身上多看了两眼,嗤笑一声:
“细路仔,掂唔掂啊?要搬砖扛水泥的,看你们细皮嫩肉的,吃得了苦吗?一天二十,干不干?”
“包住吗?能办暂住证吗?”瘦猴忍不住出声。
包工头不耐烦地挥手。
周清和拉住了瘦猴,沉声说:“我们再看看。”
他们又挤到一个招五金厂冲压工的摊位前。
周清和赶紧上前:“师傅,我们三个报名!”
那人递过几张表:“填表,识字吗?”
胖子接过表,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和需要填写的“文化程度”、“工作经验”等栏目,脸腾地红了,嗫嚅着说:“我,我只念到小学四年级,字认不全……”
招工的人一听,直接把胖子的表抽了回来,不耐烦地说:“不识字不行!操作机器要看说明的,出了事谁负责?下一个!”
胖子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巨大的挫败感让他几乎抬不起头。
瘦猴气得低声骂了一句,周清和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冷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太阳越升越高,炙烤着广场,汗臭味更加浓烈。
他们问了一家又一家,不是嫌没经验,就是工资低得离谱,或者一听他们是刚来的“外省仔”,眼神里就带上了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就在他们几乎绝望的时候,瘦猴眼尖,看到广场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块小牌子上写着“xx电子厂招工(女工为主),少量男工(仓库搬运),包吃住,生手可培训”。
“清和哥,看那边!”瘦猴扯了扯周清和。
三人立刻冲了过去。招工的是个面色黝黑、看起来比较憨厚的中年人,姓王,是厂里的一个小组长。
他看了看周清和和瘦猴还算结实的身板,又看了看一脸沮丧但块头不小的胖子。
问道:“仓库搬运,力气活,很辛苦的,一天干十个小时以上,能扛得住吗?包住是集体宿舍,吃是食堂大锅饭。”
“能,我们有的是力气!”胖子毫不犹豫地抢答,声音斩钉截铁。
有地方住,能办暂住证,这才是最要紧的!
王组长点了点头:“身份证带了吧?登记一下。试用期一个月,工资350,管吃住。干得好转正能加。今天能进厂吗?”
“能!能!”三人异口同声,巨大的惊喜让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胖子更是激动得嘴唇都有些哆嗦。
就在他们登记信息的时候,李丽丽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招工的眼镜男看她填写的资料字迹工整,又是中专学历,立马就录用了她!
眼镜男还特意强调了一句:“进厂后会统一安排办理暂住证,自己不用操心,但要交二十块钱的工本费。”
李丽丽几乎是跑着找到周清和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太好了,丽丽!”
周清和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心头一块巨石落地。
他把自己这边的好消息也告诉了李丽丽。两人对了一下各自工厂的地址,都在白云区,隔得不远。
两人一对视,疲惫的脸上终于绽开了笑容。虽然暂时要分开了,但总算都有了落脚点。
当天下午,两拨人就跟着各自的招工负责人,离开了喧嚣混乱的火车站广场,分别坐上了开往不同工厂的破旧中巴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