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狼藉。
张桂花坐在长条凳上,捂着并不存在的“伤处”,哼哼唧唧地开始她的“控诉”。
自然是掐头去尾,颠倒黑白,把自己塑造成被忤逆、被欺负的可怜老母亲,把周清平和徐美华说成不孝不悌、挑唆生事的恶人。
周清平也从屋里出来了,他想要解释,却被王凤英拦住了。
“哼~”
王凤英抱着胳膊,满脸讥讽,正要开口戳穿这拙劣的谎言
“好了!” 周远山猛地打断,他不想听,也不敢让王凤英说下去。
他板着脸,做出“公允”的姿态:
“二嫂,事情我大概清楚了,桂花和清华、清和,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教训他们,是该的,这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张桂花和周清华兄弟:
“听到了吗?以后都给我消停点,再敢惹是生非,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看似训斥,实则轻描淡写,毫无力度。
接着,他话锋一转,矛头指向了受害者:
“还有你,清平,”
周远山的语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令人作呕的“公允”。
“你媳妇刚生完孩子,这是天大的喜事。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说话做事还这么冲动?
一点小事,就不能好好跟你姆妈说?非要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你都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事?”
周清平站在角落,听着父亲这颠倒黑白的“训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又是这样,永远是这样。错的永远是他,他姆妈和他兄弟,永远是被“不懂事”的他“逼”得犯错的。
巨大的憋屈和悲凉几乎要将周清平淹没。
王凤英气得胸膛起伏,看着周远山这副虚伪的嘴脸,真想再抡起扫把。
但看着里屋方向,想到刚生产完的徐美华和襁褓中的婴儿,她强压下了怒火。闹僵了,最终受苦的还是清平一家。
她冷冷地剜了周远山一眼,没再说话。
一场差点掀翻屋顶的风暴,就在周远山这看似“主持公道”,实则拉偏架的和稀泥中,被强行按了下去。
表面平息,内里的怨毒和不满,却在无声的发酵。
王凤英懒得再看周远山他们那几副丑陋的嘴脸,她觉得恶心。
于是,她跟着周清平进了里屋。
昏暗的房间里,徐美华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女儿,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月子里的女人本就脆弱,经历了刚才那场惊吓和屈辱,她整个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
襁褓中的周念薇,小小的身体也僵硬着。她“听”完了外面那场虚伪的审判,恨意在小小的胸腔里翻腾,她的小拳头在襁褓里捏得更紧了。
“哎哟我的傻孩子,可不能这么哭了。” 王凤英看得心疼死了,快步上前,坐在床边,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替徐美华擦去眼泪,
“月子里哭,伤眼睛,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为那种人不值当,快别哭了。”
她知道徐美华从小没娘,性子软得像面团,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会往肚子里咽。
这种性子,在周家这种虎狼窝,就是被生吞活剥的命。
“妞妞呢?喂过奶了吗?昨晚睡得好不好?拉了没?尿布换得勤不勤?你自己呢?恶露排得顺不顺?身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王凤英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充满了急切和关怀,强行将徐美华从自怨自艾的漩涡里拉了出来。
徐美华被问得一愣,这才想起怀里的女儿,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声音带着哭腔:
“二婶,妞妞……妞妞不对劲啊。
她昨晚哭了一场就睡死过去了,怎么弄都不醒,奶也不吃。
早上醒了想喂她,她也不肯张嘴,小脸煞白,二婶,妞妞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敢说下去,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忙把襁褓递向王凤英。
周清平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盯着女儿。
而此刻,襁褓里的周念薇,内心正在经历一场天崩地裂的“生存之战”。
饿!前胸贴后背的饿,胃里像有无数只小爪子在挠。低血糖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可是……可是……让她一个拥有成熟灵魂的成年人,毫无心理障碍地去吃……吃……那个……
刚才姆妈撩起衣服,那白花花的一片……那近在咫尺的粮仓
“啊啊啊啊啊~”
周念薇的灵魂在无声尖叫,羞耻感如同火山喷发,小脸不受控制地涨得通红。
她死死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
装死,必须装死!宁可饿死,也不能,不能,太羞耻了!
“哦哟,我的乖毛毛。”
王凤英接过襁褓,敏锐地感觉到怀里小婴儿身体的僵硬和异样。
她经验丰富,低头凑到周念薇小小的、粉嫩的耳朵边,用一种只有她能听到的、带着神秘力量般的低语,轻声哄道:
“毛毛不怕,毛毛最聪明了!姆妈是毛毛最亲的人,毛毛吃的是姆妈的血肉变的宝贝,吃了才能快快长大,长得比二奶奶还高还壮!
长大了,才能保护姆妈。把那些欺负姆妈的坏蛋,通通打跑,好不好?咱们毛毛要当大英雄的,饿坏了可当不了英雄哦。”
二奶奶的话,如同带着魔力的钥匙,瞬间击穿了周念薇那层厚厚的羞耻壁垒。
对啊!她重生回来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护住父母,是为了复仇。不是为了在这里饿死或者羞死的。
什么羞耻心,什么成年人的矜持,在生存和复仇面前,统统都是狗屁。
小命要紧,吃饱了才有力气长大,长大了才能弄死那些畜生!
“咕噜……” 肚子不争气地发出抗议。
算了!拼了!
周念薇猛地睁开那双清澈却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在王凤英惊喜的目光和徐美华夫妇紧张的注视下,她以一种近乎悲壮的、豁出去的架势,
小脑袋一扭,精准地、带着一丝凶狠地,“嗷呜”一口,死死叼住了近在咫尺的“生命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