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野盯着沈惊鸿。
灯光下,她的脸明媚依旧,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锋芒。
“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野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自认伪装得天衣无缝。
“你每次从县城回来,身上都带着一股钱味儿,但整个人却很烦躁。”
沈惊鸿轻声开口。
“你花钱像流水,盖房,买家具,眼睛都不眨一下,可你从不记账,也从不点钱。”
“这说明,钱对你来说,来得太快,快到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她停顿了一下,将桌上的会计书往前推了推。
“一个真正靠本事赚钱的人,会爱惜自己的每一分钱,看重每一笔账。”
“只有你,像是在故意制造一团乱麻。”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你在躲,你在怕这钱的来路被人挖出来。”
一语中的!
顾野的脊背猛地一僵。
一股电流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用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根本不是什么需要时刻护在羽翼下的金丝雀。
而是一只拥有猎鹰般洞察力的凤凰!
他忽然笑了。
“媳妇儿,你他娘的真是个宝贝。”
他由衷地赞叹,话糙理不糙。
这句粗俗的夸奖,却让沈惊鸿的脸颊瞬间染上一层薄红。
“你……别说这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只是想帮你。”
“你能帮,你简直能帮老子的大忙!”
顾野眼底的墨色瞬间被点燃,亮得惊人。
他一把拉住沈惊鸿的手,将她按在床边坐好,自己则顺势单膝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
“媳妇儿,你老实跟爷说,你这书里的道道,到底能干啥?”
“这是复式记账法。”
一说到自己的专业,沈惊鸿立刻变得自信起来,眼里的光彩夺目。
“简单说,它能把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都记录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通过合理的账目安排,我们可以……做两套账。”
“两套账?”
顾野的呼吸猛地一顿,他瞬间就抓住了重点。
“对。”沈惊鸿压低了声音,凑近他,“一套内账,我们自己看,记的是真金白银的流水。一套外账,专门给外面的人看,做得滴水不漏,但又能把我们真正的家底藏得严严实实。这样,就算天王老子来查,也只能看到我们想让他看到的东西。”
顾野眼底的光,彻底从火星变成了燎原之火!
屠龙之术!
这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屠龙之术!
他之前所有的烦恼,归根结底,就是钱的来路见不得光。
可有了沈惊鸿这手本事,他就能把所有带血的钱,都“洗”成干净合法能在阳光下花的血汗钱!
“惊鸿,你真是老子的女诸葛!”顾野兴奋地一拍大腿。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脑子里风暴席卷。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眼神灼灼地盯着沈惊鸿。
“光会做账还不够,我们得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壳!一个能光明正大往里填钱的生意!”
“做生意?”沈惊鸿的心提了起来,“现在抓投机倒把,到处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这太危险了!”
“此一时,彼一时。”
顾野嘴角勾起一抹深沉而神秘的弧度。
“媳妇儿,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俯下身,凑到沈惊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扔下一颗炸雷:
“就像高考一定会恢复一样,用不了几年,国家就会允许,甚至鼓励私人做买卖。谁能第一个下水,谁就能吃到最肥的那块肉!”
这个预言,比“高考恢复”更具颠覆性!
沈惊鸿震惊地捂住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个连养几只鸡都要被批斗的年代,他竟然说,国家会鼓励私人做买卖?
这……这怎么可能!
看着她被惊得圆睁的杏眼,顾野笑了。
他随手抄起一根烧火棍,就在这崭新的、干净的青砖地面上,画了起来。
他先画了一个圈,写上“红旗村”。
“我们现在,在这儿。”
然后,他又画了几个圈,分别写上“靠山村”、“和平大队”……
“这些村子,有的擅长养猪,有的擅长种菜,但他们都缺一样东西。
销路。
东西烂在地里,人穷得叮当响。”
接着,他用烧火棍,从这几个圈,画出一条条粗暴的箭头,全部指向另一个更大的圈。
“青阳县”。
“城里什么都缺,肉、菜、粮食……只要我们能把村里的东西运到城里,再把城里的紧俏货运回村里,这中间的差价,就是我们的!”
“这……这就是投机倒把!”沈惊鸿失声道。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壳!”
顾野用烧火棍重重地点了点地面,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一个合法的身份!比如……红旗村供销合作社代销点!”
沈惊鸿的眼睛瞬间亮了!
代销点!挂靠集体,名正言顺!
“我们可以用代销点的名义,从各个村子收购农副产品,再销售到县城供销社。外账做得天衣无缝,只赚蝇头小利。内账……”
顾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赚得盆满钵满!”
他越说越兴奋,地上的蓝图也越来越大,从村子画到县城。
“等有了第一笔干净钱,就去承包砖厂、罐头厂……到时候,高考恢复,你考上大学,我们就去更大的地方!省城!京城!沪上!”
他抬起头,看着沈惊鸿,眼中的野心不再掩饰,如出鞘的刀锋。
“媳妇儿,我要给你挣一个商业帝国回来!让你当真正的老板娘!”
沈惊鸿彻底被他描绘的宏伟蓝图震撼了。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穿着最土的布衫,用着烧火棍,却在她面前,画出了一个连她这个沪上长大的知识分子,都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他的眼光,他的格局,早已碾压了这个时代!
这一刻,她对他,除了爱慕和依赖,更增添了崇拜。
“我……我帮你!”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帮你管账,帮你做规划!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用我的知识,帮你变成现实!”
“好!”
顾野扔掉烧火棍,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
“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这个草台班子的……财神爷!”
“财神爷?”沈惊鸿被这个称呼逗笑了。
“对!管着老子钱袋子的,就叫财神爷!”顾野咧嘴一笑。
两人相视而笑,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一个有超越时代的眼光和雷霆般的手腕。
一个有精算于心的专业知识和缜密的头脑。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在这间崭新的青砖房里,一个未来将搅动整个时代风云的“夫妻店”,正式开张。
然而,兴奋过后,一个问题摆在了面前。
“顾野,”沈惊鸿冷静下来,“这个计划很好,但第一步就卡住了。我们需要两样东西。”
“第一,代销点的批文。村支书李大山那里,比登天还难。”
“第二,我们需要一笔干净的启动资金,去打通关系,去收购第一批货。”
顾野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他知道,这才是最难的两步。
批文,意味着要和李大山这种地头蛇正面交锋。
而干净的钱……他现在手里的每一分钱,都带着京城那边的血腥味,经不起任何盘查。
“批文的事,我来想办法。”顾野沉声道。
“至于钱……”
他皱起了眉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