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站建设第四天。
黎明时分的荒原显得异常平静，但这种平静却让所有经历过前日血战的玩家们感到心悸。残破的哨站外墙上，壁垒兵团的工程师们通宵达旦，疲惫地操作着机械臂，修补着那些狰狞的缺口。
就在这时，地平线的某个方向，扬起了漫天的烟尘，烟尘中两支车队慢慢浮现。
一支是散发着狂野与暴戾气息的钢铁洪流。十几辆被改成移动堡垒的巨大突击车，不断激起烟尘。
另一支则是统一制式的银灰色悬浮车辆，悄无声息地贴地滑行，组成一个精准的菱形阵列在荒原上移动。
“卧槽！那是什么？！”墙上的玩家们第一时间发现了异状。
“左边那个画风，是神陨兵团！我在cG里见过！”
“那右边呢？这么安静，跟鬼一样……是希望兵团！天呐！两大王牌军团的兵团长都来了？！”
“大的要来了！大的真的要来了！”
前线玩家们瞬间沸腾了，援军到了！
神陨兵团的狂暴车队没有丝毫减速，一头扎进了哨站的防御圈，在距离墙体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个漂亮的漂移甩尾，带起漫天沙尘，稳稳停下。
“轰！”
打头的那辆突击运兵车舱门猛地弹开，一个魁梧高大、气势骇人的身影从车上悍然跃下。他身穿暗金色的特制重甲，裸露的臂膀上肌肉虬结，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角质裂纹，一头不羁的黑发在风中狂舞。
神陨兵团长，纪泽旻！
他的目光扫过整个哨站，扫过那些脸上还带着稚气和疲惫的玩家，最终，落在了那个扛着巨斧，正一脸崇拜地看着他的【娘们才玩远程】身上。
“哈哈哈哈！干得不错，小子们！”纪泽旻的笑声洪亮如雷，“我听说了，你们把一只大蜘蛛给杀了！有点种！”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娘们才玩远程】面前，蒲扇般的大手在他胸甲上重重一拍，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特别是你！报告里说，你敢第一个冲上去跟那蜘蛛女王肉搏！有老子当年的风范！叫什么名字？”
【娘们才玩远程】被这突如其来的认可砸得晕晕乎乎，他挺直腰杆，用尽全身力气吼道：“报告长官！晨曦兵团，【娘们才玩远程】！”
听到这个名字，纪泽旻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狂笑：“好！好一个‘娘们才玩远程’！说得对！远程就是给娘们玩的！真正的战士，就该用自己的兵器，去感受敌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他似乎是极为欣赏这个愣头青，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造型更为夸张、剑身上篆刻着暗红色符文的双手大剑，随手扔了过去。
“这把‘神之血’，是我早年的战利品。它渴望神血，你，可别让它失望！”
【娘们才玩远程】手忙脚乱地接住那把几乎比他还高的符文大剑，只觉得一股灼热的战意从剑柄涌入身体，整个人都兴奋得满脸通红。
周围的近战玩家们见状，眼睛都红了。他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纷纷亮出自己的家伙。
“报告长官！我也喜欢近战！”
“长官，看看我的动力锤！一锤一个！”
“长官我我我……”
纪泽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吼道：“勇气不是靠嘴说的！等你们什么时候也敢拿着小刀去捅神的屁股，再来跟老子要赏赐！”
与此同时，希望兵团的悬浮车队，则悄无声息地与哨站塔底的能源接口完成了对接。
【A无敌代练】早已等在了那里。
一道全息投影门滑开，一个身穿白色研究员制服、戴着无框眼镜、气质儒雅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不像军人，更像一个终日待在实验室里的学者。
希望兵团长，严立宸。
他平静的目光与【A无敌代练】对上，那双空洞的眼眸里，仿佛有无数数据流在飞速闪过。
“晨曦兵团指挥官。”严立宸的声音冷静而平缓，“我分析了你对抗‘织网者’的战术报告。用‘集体非理性行为’诱发高智慧畸变体产生‘认知障碍’，从而打破其‘逻辑闭环’。很精彩的思路，虽然无法复制，但极具研究价值。”
“那只是为了逼出boss本体位置的无奈之举。”【A无敌代练】的声音同样没有波澜，“但我无法解析‘湮灭之球’。它们不像是生物，更像是一种……现象。”
“你的判断很准确。”严立宸点点头，调出了一副全息星图，“它们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产物，而是某个高维外神‘规则’的投影。你可以把它们理解成一个三维世界里的‘二维破洞’，它们没有‘实体’，只有‘深度’。任何能量攻击，都只是在‘填满’这个洞，一旦填满的速度超过了它‘加深’的速度，它就会因为维度不兼容而崩溃。”
“这，就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找到的‘击杀’方式。”
【A无敌代练】沉默了。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游戏”的底层设定，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和……残酷。他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强大的怪物，而是凌驾于物理法则之上的、无法理解的“规则”本身。
两大兵团长的到来，让哨站的气氛暂时轻松了下来。在确认“湮灭之球”没有再次出现的迹象后，玩家们也稍微放松了警惕，开始与这些传说中的Npc进行互动。
后勤区，【靓晶晶呀】正抱着她那只银灰色小狼“小四”，给几个受伤的工程师分发营养剂。
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了一个角落里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腼腆男孩，穿着一身崭新的神陨兵团制式轻甲，正一个人默默地擦拭着手中的符文长刀。他的动作很认真，但眼神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活泼好动的“小四”，那目光中充满了渴望，却又带着一丝胆怯。
【靓晶晶呀】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抱起小四走了过去。
“它很可爱，对吧？”她用最甜美的声音开口，“想摸摸它吗？没关系的，它不咬人。”
男孩被这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俊秀的脸庞瞬间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靓晶晶呀】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暗笑，干脆直接将怀里毛茸茸的小四，塞进了男孩的臂弯里。
“别客气呀，它很喜欢被摸头的。”
男孩手足无措地抱着这个温热的小生命，不知该如何是好。小四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乖巧地不动，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下巴。
这一下，仿佛触动了什么开关。
- 男孩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抬起手，用一种近乎虔诚的、无比轻柔的动作，开始抚摸小四的后背。
“谢谢……”许久，他才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
“不用这么客气。你叫什么名字呀？这么年轻就是神陨兵团的精锐，好厉害！”【靓晶晶呀】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开始了她的“情报刺探”。
“我……我叫唐无忧。请不要叫我精锐，我还不算。”男孩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卑。
“怎么会呢？我可听说这次来的都是精锐，我一直最崇拜神陨兵团的英雄了！”【靓晶晶呀】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崇拜，“你为什么会想加入神陨兵团呀？这里可是最危险的。”
提到这个，唐无忧抚摸小四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靓晶晶呀】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用一种平静到令人心碎的语气，缓缓地开了口。
“因为……我的父亲和哥哥，都是神陨兵团的精锐。”
“我一直很崇拜他们，想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但他们都不准我报名，说家里总要留个男人，让我留在城里，照顾妈妈和妹妹。”
“后来……一次外神攻城，他们……都牺牲了。”
“妈妈的身体本来就不好，知道这个消息后，没撑多久，也走了。”
“我还有一个妹妹，比我小三岁。她十二岁那年，黎明城的城墙破了两天……一个怪物，冲进了我们躲藏的避难所……它……它当着我的面，把妹妹给……吃了，我没来得及救她。”
唐无忧的声音始终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没有保护好她。从那天起，我就去参军了，从初晨兵团开始，到后来晋升到神陨兵团。”
他抬起头，看着【靓晶晶呀】，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只有一种空洞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执着。
“我不想墙再破了。我不想……让我妹妹的惨剧，在任何人身上再次发生。”
“如果可以的话，”他顿了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想死在妹妹前面。这样，我见到她的时候，就能跟她说，对不起了。”
【靓晶晶呀】彻底愣住了。她那双漂亮眼眸里，流露出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同情，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刺痛。
她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了两个字：“抱歉……”
“没关系，都过去了。”唐无忧摇了摇头，重新低下头，继续抚摸着怀里的小四。
【靓晶晶呀】的视线，落在了他的侧脸上。在哨站昏暗的灯光下，她清晰地看到，那张年轻而苍白的皮肤之下，有几道极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金色纹路，从他的太阳穴，一直蔓延到眼角。
那是神陨兵团特有的，“神性样本”侵蚀的痕迹。
那天晚上，【靓晶晶呀】将唐无忧的故事，整理成一篇帖子，发在了官方论坛上。
帖子的标题是：【【破防了，家人们】他说，他想死在妹妹前面。——一个18岁神陨兵团精锐的自述。】
帖子里，她没有用任何华丽的辞藻，只是用最朴实的语言，复述了唐无忧的经历。帖子的最后，是一张她偷拍的照片：昏暗的灯光下，那个腼腆的男孩，正无比温柔地抱着一只小狼，脸上带着转瞬即逝的微笑。
这个帖子，像一颗深水炸弹，在狂欢的玩家群体中，轰然引爆。
原本充斥着各种骚话、玩梗、吹牛的论坛，第一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几分钟后，回复开始井喷式地涌现。
【1L】：……草。
【2L】：我他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3L】：我来这游戏是为了寻开心的，不是为了来心碎的！策划你没有心！你没有心！！！
【4L】：‘我想死在妹妹前面’……我一个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在网吧里，哭得像个傻逼。
【5L】：我之前还觉得，这些Npc的牺牲很悲壮，很酷。我现在才知道，‘牺牲’这两个字背后，是这种血淋淋的故事。
【6L】：这他妈不是游戏！这不是游戏！我们以为的背景故事，是他们活生生的人生！
【7L】：兄弟们，我什么都不想说了。从现在开始，任何靠近哨站的怪物，别问，问就是杀！为了唐无忧，为了他妹妹，为了所有……我们不知道名字的牺牲者！
【8L】：+1！这已经不是为了什么装备，什么贡献点了。老子就是要守住这破墙！谁来，谁死！
【9L】：我们不是玩家。我们是……他们等了十年的，援军。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伤、愤怒与决心的情绪，在整个玩家群体中疯狂地蔓延。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在慢慢颠覆和重塑。
他们不再仅仅是来体验游戏的“玩家”，他们开始将自己视为这个残破世界真正的“守护者”。
然而，无论是沉浸在悲伤与愤怒中的玩家，还是在哨站里抓紧时间休整的士兵，都没有人知道。
在距离破晓哨站极远极远的、无法被任何雷达感知的黑暗深处。
一团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仿佛连光线和空间都能吞噬的“绝对寂静”，正在缓缓地蠕动。它没有实体，更像是一个不断扩张的、代表着“熵寂”的宇宙终极图景。
在它的周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湮灭之球”。那数量，比前一日的攻势，多了千倍，万倍。
它们组成了一片无声的、黑色的潮汐，正朝着那座在荒原上亮起微光的、脆弱的哨站，缓缓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