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血契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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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压在边境小镇简陋的救护站屋顶。白炽灯泡在简陋的棚顶下嗡嗡作响,光线浑浊,勉强驱散一隅黑暗,却拉长了手术台上少女苍白脸孔的阴影。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和陈旧铁锈的混合气味,令人窒息。
陆离套着沾满机油和不明污渍的工装,袖口挽到手肘,露出青筋微凸的小臂。他动作精准又迅疾,镊子小心拨开伤口边缘粘连的衣物碎片,露出肩胛下方那道可怕的撕裂伤。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是灼烧后的焦黑,鲜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染红了垫在她身下的白色无菌巾。
“血压不稳!心率还在掉!”旁边一个年轻护士声音发颤,盯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
陆离没抬头,汗水沿着额角滑下,汇聚在下颌,滴落在手术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血肉模糊的创口上。“加压包扎布!快!葡萄糖挂上!”
“可…可我们没有血浆了!”护士都快哭出来了,“最近的配血点也在两百公里外!”
“那就用胶体!维持住循环!”陆离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笃,穿透了棚屋里弥漫的低气压。他手指稳定,止血钳精准地夹住了深处一根顽抗搏动的微小血管。这一刻,他不是那个在车队修理厂里摆弄引擎扳手的机械师,而是某种被本能唤醒的存在。
少女——李玲玉,在断续的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挣扎。意识像泡在浑浊的水里,沉沉浮浮。偶尔,一线清明刺破黑暗,她吃力地睁开沉重的眼帘。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辨识出上方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男人的脸。汗水浸透了他额前的黑发,紧紧贴在皮肤上,浓眉紧蹙,眼里布满血丝,却奇异地透着一种磐石般的专注和稳定。每一次镊子或针尖触及她的身体,都带来撕裂般的锐痛,但他手指的每一次细微移动,都像是在与死神进行一场沉默却无比激烈的拉锯战。
“坚持住…”陆离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别睡过去。”
这句话像一根细微却坚韧的丝线,短暂地拽住了她急速下沉的意识。她模糊地想着:“他…不是普通人…这手法…” 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伴随着他细致处理的某个瞬间,顺着陌生的指尖渡入她冰冷的伤口深处,极其微弱,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生机,短暂地压下了那撕裂灵魂的寒意。这感觉极其陌生,绝非寻常医疗手段。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巨大的虚弱再次将她拖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陆离终于放下最后一件器械,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垮塌下来。他胡乱地用满是血迹的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留下几道暗红的印痕。“处理好了,剩下的…看她的命够不够硬了。”声音里是浓重的疲惫,仿佛被骤然抽干了所有力气。
灯光昏暗,陆离靠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头抵着冰冷的墙壁,双眼紧闭。极度的体力消耗和高度集中的精神让他几乎瞬间陷入一种半昏沉的状态。棚屋外,遥远的边境线方向,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响,惊起几声夜枭的怪叫,旋即又沉入死寂,只剩下灯泡电流的低鸣和无孔不入的寒风穿过缝隙的呜咽。
病床上传来细微的动静。
陆离猛地惊醒,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他站起身,两步跨到病床边。
李玲玉醒了。虽然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嘴唇干裂,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像寒夜里凝结的星辰,直直地盯着他,带着一种审视、警惕和一种陆离完全看不懂的深邃与沉重。那目光穿透了他的皮囊,仿佛要看到骨头里去。
“……你是谁?”她的声音嘶哑虚弱,像砂纸摩擦。
“陆离。”他简短回答,伸手想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李玲玉的头下意识地微微偏开,避开了他的手。这个微小的动作充满了戒备。“这里…是哪里?远离…十万大山…了吗?”她问,气息不稳。
“边境线附近的一个临时救护点。你说的十万大山,在很南边。”陆离收回手,神色平静。
少女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丝,但眼底深处的戒备并未完全散去。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牵动了伤口,痛得倒抽一口冷气,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别动!”陆离皱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伤口刚缝合,不想死就老实躺着。”
李玲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似乎对这种命令式的口吻有些不适,但终究没有继续挣扎。她目光沉沉地望着低矮的棚顶,里面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难以言喻的愤怒。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
良久,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他们…动手了…就在昨夜…月圆之时…”
陆离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少女接下来的话,将彻底撕裂他原本平凡世界的帷幕。
“王、刘、慕容…三家…联手…”李玲玉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牵扯得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她闷哼一声,缓了好一会儿才能继续,“昨夜…星辰阁入口轮值…轮到我家…”
“星辰阁?”陆离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眼。
李玲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莫名,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仿佛在说:你很快就要被卷入一个巨大的、无法挣脱的漩涡了。“一个入口…我们七个古武家族,守护了它…整整一千两百年…”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等待…宿命之人…”
“宿命之人?”
“一个传说…一个…几乎被当成笑话的传说…”李玲玉的嘴角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千年了,谁也没等到。人心…是会变的…尤其是当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时…”
“诱惑?”陆离追问。
“星辰阁入口…积蓄了千年的庞大能量…”李玲玉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慕容家那些疯子…研究认为,吸收它…就能突破极限…踏入传说中的…元婴之境…”她喘息着,语气充满讽刺,“一个虚无缥缈的宿命传说,和一步登天、称霸当世的元婴大能,哪个更诱人?千年守护的职责…在他们眼里…早就成了可笑的枷锁!”
陆离心头剧震。千年家族?宿命之人?元婴大能?这些词汇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认知的壁垒上,轰然碎裂。他猛地想起少女肩胛那可怕的伤口边缘残留的奇异焦痕,绝非寻常武器所能造成。
“昨晚…月圆…能量潮汐最活跃之时…”李玲玉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无尽的悲怆,“他们…发动了突袭…父亲…父亲他…”她哽住了,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幸好…父亲早有防备…多年前…就安排心腹…秘密把我送出核心族地…送到世俗边境…让我…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难怪初见时,她穿着与边境小镇格格不入的衣物,气质也全然不同。陆离心中了然。
“送我出来的人…在途中…也被截杀了…”李玲玉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只剩我…一路逃到这里…昏倒前…最后看到的是你的车灯…”她再次睁开眼,望向陆离,那眼神里的戒备终于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托付,“陆离…我知道你只是个普通人…卷入进来…会死…但…但……”
她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摸索着,从贴身衣物极其隐蔽的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玉牌。约莫半掌大小,触手温润,材质非金非玉,难以辨识。玉牌形状古朴,边缘磨损光滑,显然年代极其久远。上面刻满了极其细微、玄奥繁复的线条和图纹,层层叠叠,构成一个神秘莫测的微型阵图,纹路深处,仿佛有极黯淡的光晕在极其缓慢地流淌。
陆离的目光甫一触及那玉牌和上面的纹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冲击着他的神经。眼前骤然闪过无数破碎、扭曲、无法理解的画面碎片——奔腾的星河流转,巨大的门户虚影,古老的吟唱……头痛欲裂!
“这是…什么?”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声音有些沙哑。
“李家…传承千年的信物…”李玲玉将玉牌紧紧攥在手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也是…开启星辰阁入口阵法所需的…七钥之一…”她的眼神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力量,“答应我…陆离…如果我死了…带着它…找一个地方…永远藏起来!绝不能让那些人…得到它!”她紧盯着陆离,眼神灼热得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烙上印记,“答应我!”
她的声音虚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穿透了棚屋的沉寂。陆离沉默着,看着少女眼中那燃烧生命般的决绝,看着她手中那块让他灵魂悸动不已的古老玉牌。他明白,这个承诺一旦出口,他安稳的修车厂生活将彻底灰飞烟灭。卷入这样古老而血腥的旋涡,等待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追杀与死亡阴影。
就在他喉结滚动,那个沉重的“好”字即将出口的刹那——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棚屋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如同一张脆弱的纸片,被一股狂暴无比的力量从外面瞬间轰得粉碎!木屑、碎块如同暴雨般激射进来,带着凌厉的破空声!
刺骨的寒气和浓烈的杀机,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狭小的空间!
三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高大,几乎要顶到棚屋的低矮门框。他穿着剪裁奇特、材质坚韧的黑色劲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漠然,仿佛在看一堆死物。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就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沉重压力,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棚屋里的灯光疯狂摇曳,明灭不定。
他左侧,站着一个身形瘦长、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三角眼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嘴角挂着一丝残忍的冷笑。
右侧,则是一个身着暗紫色劲装的年轻女子,容颜艳丽,眼神却高傲如冰,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轻蔑。
陆离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的本能快过了思考,他几乎在李玲玉惊呼出声的同时,猛地扑向病床!
“是王家的‘磐石卫’!慕容家的阴蛇叟!还有…刘家的…刘媚!”李玲玉的声音充满了绝望,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陆离心上。她试图强行运转体内残存的一丝气劲,肩胛伤口处瞬间迸裂,鲜血再次染红了绷带,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磐石卫”王莽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精准地锁定了李玲玉攥在手中的玉牌。他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咚!”
整个简陋的棚屋地面仿佛都随着这一步震动了一下!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土黄色光晕的气浪,如同实质的重锤,朝着病床猛轰过来!所过之处,地上的杂物、器械碎片被狠狠掀飞、挤压变形!
纯粹的、碾压性的力量!这是陆离从未接触过的恐怖领域!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陆离全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千钧一发之际,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左手一把抄起床边插着输液瓶的铁质支架,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道气浪的中心狠狠掷去!同时,右手闪电般抄起惊怒交加的李玲玉,不顾她痛彻骨髓的低呼,将她死死护在自己身前,后背对着狂暴袭来的冲击波,借着铁架被瞬间轰成扭曲废铁的短暂阻挡和反冲力,身体猛地向后撞去!
“轰隆——咔啦啦!!”
土黄色的气浪狠狠撞在陆离的后背上!
“噗!”陆离如遭万斤巨锤轰击,眼前骤然一黑,一股腥甜直冲喉头,鲜血狂喷而出!他感觉自己的脊柱仿佛要寸寸断裂!整个人连同护在怀里的李玲玉,如同断了线的破败玩偶,被那股沛然巨力狠狠砸飞,撞碎了棚屋后方那面同样脆弱的木板墙!
破碎的木片、飞扬的尘土、刺骨的寒风瞬间将他们吞没!
“追!”阴蛇叟慕容影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尖锐刺耳。三道身影没有任何停留,如同附骨之蛆,瞬间撕裂了混乱的烟尘,紧追而出!
夜,冰冷刺骨。陆离抱着重伤濒死的李玲玉,在崎岖嶙峋的山岩间亡命奔逃。每一次沉重的脚步落下,每一次剧烈的呼吸牵扯,后背那被“磐石卫”气劲轰中的地方都传来粉碎般的剧痛,肺部如同风箱般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他褴褛的衣衫,又被凛冽的山风吹得冰冷黏腻。
身后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阴影,越来越近。三道身影在夜色中如同索命的幽灵,每一次迫近,都带来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左边!快!”怀中的李玲玉声音微弱得如同游丝,却努力维持着一丝清醒,凭借着对地形模糊的记忆和血脉中对危险的直觉,指引着方向。她的脸紧贴着陆离剧烈起伏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如同战鼓般疯狂擂动。每一次颠簸,都让她肩胛处的伤口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不能停下…不能…”陆离咬着牙,喉咙里全是铁锈的味道。他瞥了一眼少女毫无血色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撑下去!他调动着身体里每一丝残余的力气,双腿机械地交替迈动,在怪石嶙峋间腾挪跳跃,不顾荆棘灌木划破皮肤。
“桀桀…小老鼠,倒是能跑!”阴蛇叟慕容影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怪笑声如同贴在后脑勺响起,“留下玉牌,老夫给你们一个痛快!”
话音刚落,一道极其刁钻、带着腥甜气息的墨绿色指风,无声无息却又迅疾如电,贴着地面呈诡异的弧线,直射陆离的脚踝!
陆离感官被生死危机逼迫到极致,心头警兆狂鸣!他猛地一个狼狈的侧扑翻滚。
“嗤啦!”墨绿指风擦着他小腿掠过,带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布料瞬间腐蚀焦黑!剧烈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动作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砰!”
如同炮弹爆炸!一块足有桌面大小的坚硬岩石,被“磐石卫”王莽隔空一拳轰得粉碎!无数尖锐的石块如同子弹般朝着陆离和李玲玉激射而来!
陆离瞳孔骤缩!躲无可躲!他猛地将李玲玉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后背硬扛!
“噗噗噗噗!”碎石如雨点般打在他的后背、肩头,留下道道血痕,最大的一块狠狠砸在他的左肩胛骨,发出沉闷的骨裂声!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跑啊!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刘媚那妖娆却冰冷的声音带着戏谑,如同猫戏老鼠。她身形飘忽,速度极快,几个闪动间已然逼近,一双柔荑带着粉红色的、令人心神摇曳的光芒,轻飘飘地拍向陆离的后心!掌风未至,一股阴柔诡异的吸力已然缠了上来,仿佛要将他全身的精气瞬间抽干!
真正的绝境!
陆离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李玲玉猛地向上冲去,脚下是碎裂的岩块。他冲上了一片突兀伸出的悬崖绝壁平台!
平台不大,不过丈许方圆。前方,是深不见底、寒风呼啸的漆黑深渊,云雾在下方翻滚。后方,三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身影,如同三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彻底堵死了唯一的退路。阴蛇叟慕容影、磐石卫王莽、刘家刘媚,成品字形将他们牢牢围困在这绝地之上。
冰冷的夜风呜咽着吹过平台,卷起地上的碎石沙砾,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绝望的气息。
“交出玉牌,”磐石卫王莽的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岩石在摩擦,沉闷而毫无感情,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或者,死。”他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那沉重的压力几乎让陆离无法呼吸。
阴蛇叟慕容影贪婪的目光在李玲玉紧攥的手上扫过,嘿嘿狞笑:“李家的小丫头,何必呢?怀璧其罪啊。乖乖交出来,老夫可以让你少受点苦,留个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