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谢府。
万籁俱寂。
急促的马蹄声划破了长夜的宁静。
一匹通体漆黑的快马,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冲破了沉沉的夜幕。
马上的骑士,浑身被夜露打湿,脸上带着风尘与疲惫。
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却不见丝毫迟缓。
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件。
信件被一个防水的牛皮筒包裹,保护得十分完好。
谢府的管家早已在门口等候,神情凝重。
管家接过信件,转身便朝着府邸深处快步走去。
书房之内,灯火通明,谢长风还未休息。
这段时间,大周的局势风起云涌,他作为皇家船队的总办,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管家推门而入,将那封还带着寒气的密信,恭敬地呈了上来。
“家主,京城六百里加急。”
谢长风的目光,落在了那封信上。
信封上,没有多余的字。
只有一个用朱砂印泥盖下的,清晰的凤凰私印。
那是镇国公主乔兮月的私人印章。
谢长风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动用这条最快的秘密线路,必然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他挥手让管家退下。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一人。
谢长风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开火漆。
他从信封中取出的,不是一封信。
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图纸。
图纸是用一种特殊的皮纸绘制,坚韧而轻薄。
当谢长风缓缓将图纸在巨大的书桌上展开时。
他的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停止了。
图纸上,画着一套他从未见过的,结构异常复杂的金属齿轮组。
大大小小的齿轮,互相啮合,层层相扣。
每一个齿的大小,每一个轴的尺寸,每一个角度,都用一种极为精准的方式,标注得清清楚楚。
以谢长风的眼光,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套齿轮组的制造难度。
那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工匠的技艺极限。
在图纸的角落,还有一行用清秀小楷写下的字。
字迹的主人,正是乔兮月。
字不多,只有寥寥几句。
“不惜一切代价,动用玲珑阁。三日之内,将此物造出。”
“专人押送,京城,格物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谢长风的心上。
玲珑阁。
公主殿下,竟然知道玲珑阁的存在。
谢长风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公主殿下这次要动用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谢家传承数百年,耗费了无数代人的心血,连皇室都毫不知情的,真正的底蕴。
是谢家能纵横四海,称霸航路的根本。
谢长风缓缓将图纸重新折好。
他站起身,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知道,公主殿下既然开口,那就意味着,这件东西,关系到大周的国运。
谢家,已经和大周的命运,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府的最深处。
有一座毫不起眼的小楼。
小楼看上去十分破败,墙壁上爬满了青苔,院子里长满了杂草。
这里是整个谢府的禁地。
除了历代家主,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谢长风独自一人,提着一盏灯笼,来到了小楼前。
夜风吹过,院子里的杂草发出“沙沙”的声响,显得有些阴森。
谢长风走到小楼那扇布满蛛网的门前。
他没有推门。
而是转身,看向了院子里一口早已干涸的枯井。
他从怀中,取出了家主的大印。
那是一块用整块墨玉雕刻而成的印章。
谢长风走到枯井旁,将大印,按入了井沿上一处不起眼的凹槽之中。
尺寸,分毫不差。
他没有立刻转动印章。
而是按照一种特定的顺序,在井沿上,轻轻敲击了九下。
三长,两短,四长。
每一次敲击的力度和间隔,都精准得如同计算过一般。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地,将那块墨玉大印,向左转动了三圈,又向右转动了一圈半。
“咔......咔嚓......”
一阵沉闷的,如同巨兽苏醒般的机括声,从地底深处传来。
那声音,带着岁月的厚重与金属的摩擦声。
在谢长风面前。
那座破败小楼前的地面,竟然缓缓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
最终,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的,幽深的台阶。
一股混杂着铜油和金属气息的独特味道,从地底扑面而来。
那味道,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精密的,令人心安的感觉。
这里,便是“玲珑阁”。
谢家真正的核心。
数百年来,谢家专门为制造和维修那些航海精密仪器,而秘密培养的顶级工匠们的圣地。
星盘,海钟,六分仪......
所有能让船队在茫茫大海上,精准定位的黑科技,都出自这里。
谢长风提着灯笼,顺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下去。
地底之下,别有洞天。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工坊。
墙壁上,镶嵌着明亮的夜明珠,将整个工坊照得如同白昼。
十几名工匠,正围在各自的工作台前,专注地忙碌着。
他们身上穿着普通的麻布衣服,看上去和外面的工匠,没有任何区别。
但他们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们的双手,稳定得如同磐石。
在他们手中,各种奇形怪状,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工具,上下翻飞。
锉,磨,钻,嵌。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他们不需要尺子,他们的眼睛,就是最精准的卡尺。
他们不需要图纸,所有的结构,都早已刻在了他们的脑子里。
这里,没有喧哗。
只有工具与金属零件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声响。
这里,就是大周朝,技艺最顶点的殿堂。
这些匠人,是谢家耗费了无数财力,从一代代人中,挑选出的最有天赋的子弟。
他们从记事起,就在这里生活,学习。
他们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钟表匠”。
拥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精密加工能力。
当谢长风的身影,出现在工坊的入口时。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朝着他,躬身行礼。
他们不发一言,神情专注而平静。
谢长风点了点头。
他走到工坊中央,那张最大的工作台前。
将乔兮月的那张图纸,缓缓展开。
十几名匠师,都围了过来。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图纸上。
工坊之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这些平日里心如止水的匠师们,在看到那套复杂而精巧的齿轮组时。
他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他们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棋逢对手般的,兴奋的光芒!
三天后的清晨。
格物院,天工司。
张远和他的工匠们,正围在一片刚刚平整出来的空地上,为了厂房的地基问题,争论不休。
百炼司的突破,给了他们巨大的鼓舞。
但动力核心的难题,依旧像一座大山,压在他们心头。
就在他们吵得面红耳赤之时。
一队神秘的车队,缓缓驶入了格物院。
这支车队,由上百名身穿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的护卫押送。
护卫们一个个面容冷峻,眼神锐利,身上散发着一股彪悍的杀气。
一看,就是久经风浪的精锐。
车队在天工司的空地前停下。
为首的一名护卫队长,翻身下马,走到了张远的面前。
“你就是天工司总领,张远?”护卫队长的声音,冰冷而生硬。
张远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等奉家主之命,押送一批物件,前来交予格物院。”
护卫队长说完,一挥手。
几名护卫立刻上前,从一辆被保护得最严密的马车上,抬下了一个沉重的,用铁皮包裹的巨大木箱。
“砰”的一声。
木箱被重重地放在了地上。
张远和周围的工匠们,都疑惑地围了上来。
“这里面,是什么?”张远好奇地问道。
“你打开,便知。”护卫队长言简意赅。
张远找来一根撬棍,在那名队长的示意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厚重的箱盖撬开。
当箱盖被打开的那一瞬间。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一道金色的光芒,从箱内反射出来,有些刺眼。
张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止了。
只见那巨大的木箱之内,铺着厚厚的,如同云朵般的黑色软缎。
在软缎之上,一套由黄铜和精钢打造的齿轮组,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它们大大小小,形状各异。
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精密的光泽。
那是一种机械独有的,令人心醉的美感。
“这......这是......”
张远的嘴唇在颤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箱子里的这套齿轮组,和他脑海中,公主殿下画出的那幅图,一模一样!
不,比图纸上的,还要完美!
张远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箱子里拿起了一个最小的齿轮。
入手,是一种沉甸甸的金属质感。
那齿轮的表面,光滑得如同一面镜子,可以清晰地照出他那张写满了震撼的脸。
他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齿轮的边缘。
没有任何的毛刺。
每一个齿的大小,每一个齿的间距,都完美得如同神迹。
他将另一个齿轮也拿了起来。
两个齿轮,轻轻地,啮合在了一起。
天衣无缝。
转动起来,没有丝毫的滞涩感,如丝般顺滑。
其精度,其光洁度,是张远做梦,都无法想象的完美造物!
“神迹......这简直就是神迹啊!”
一个年轻的工匠,失声惊呼。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他们看着箱子里那套完美的齿轮,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崇拜。
短暂的震撼过后,巨大的狂喜,淹没了整个天工司。
“快!快去把水轮抬过来!”
“所有人,都过来帮忙!”
张远像是疯了一样,大声地指挥着。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立刻!马上!
将这套神迹般的齿轮组,安装上去!
他要亲眼看看,这套工业的心脏,跳动起来,会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整个天工司,都沸腾了。
工匠们七手八脚,将早已准备好的巨大水轮,和新建的传动轴,都抬了过来。
在张远的亲自指挥下,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套神迹般的齿轮组,安装到了新建的水车传动轴上。
每一个螺丝,都拧得一丝不苟。
每一个部件,都安装得分毫不差。
当最后一个零件安装完毕。
巨大的水车,被缓缓推入了一旁早已挖好的引水渠中。
随着总闸被拉开。
奔腾的河水,咆哮着,冲向了那巨大的水轮!
水轮开始缓缓转动。
带动着那套复杂的齿轮组。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死死地盯着那套齿轮。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那套由黄铜和精钢打造的齿轮组,以一种优雅而强大的姿态,丝滑无声地,开始转动!
没有刺耳的摩擦声。
没有丝毫的卡顿。
只有一种强大的,充满了韵律感的力量,在传递!
“动了!动了!”
“天啊!它真的动了!”
沉寂了片刻之后。
整个天工司,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工匠们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将头上的帽子,都扔上了天空。
张远的脸上,也露出了狂喜的笑容。
他看着那平稳而有力转动的齿轮组,感觉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时。
那名谢家的护卫队长,却走到了张远的身边。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份清单,递给了张远。
然后,用一种冰冷而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开口说道:
“张总领,这是我们大公子让我转交的。”
“上面,是制造这套齿轮,所耗费的材料与工时折价。”
“大公子说,这只是第一套。”
“后续量产,谢家可以提供工匠,但所有费用,需由格物院自行承担。”
张远还在笑着。
他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份清单。
他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那清单上,一长串的材料名录之后。
是一个他这辈子,都从未见过的,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