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百里之外，一处无名山谷。
此地三面环山，入口被重兵把守，林间遍布暗哨，连飞鸟都难以越过。
山谷正中，周瑾瑜一身玄色劲装，负手而立。他身侧，是同样换了便服的太子周景琰与兵部尚书张韬。朔风送来的，不止是家书，更是一场足以颠覆大周军备的惊天豪赌。
“开始吧。”周瑾瑜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
一名身形魁梧的玄甲卫应声而出，他手中所持的，并非寻常军弩。那弩身通体由玄铁与硬木打造，结构紧凑，弩臂之上，赫然装着一个精巧的匣子，里面，是三支闪着寒光的铁羽箭。
百步之外，立着三面厚达寸许的松木靶。
兵部尚书张韬捋着胡子，眼中带着几分审视。他见惯了军中强弩，此物看着虽精巧，却未免小了些，恐威力不足。
那玄甲卫却不多言，举弩，瞄准。没有费力的上弦动作，他只是在弩身侧后方的一个机括上，利落地扳动了一下。
“咔嚓！”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弩弦已然绷紧。
紧接着，在张韬尚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
“咻！”第一支箭，离弦！
“咔嚓！”“咻！”第二支箭，紧随其后！
“咔嚓！”“咻！”第三支箭，几乎是贴着第二支箭的尾羽射出！
“砰！砰！砰！”三声沉闷的入木声，几乎连成了一片！从举弩到三箭齐发，不过十息！
百步之外，三面松木靶的正中心，各插着一根铁羽箭，箭尾兀自嗡嗡作响，箭簇竟已穿透靶身，入木三分！
张韬手里的胡子，被他自己揪下来好几根，他却浑然不觉，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那双浑浊的老眼中，写满了骇然与狂喜。
十息三发！箭箭穿靶！这哪里是弩？这分明是收割人命的镰刀！若两军对垒，敌军刚刚放出一轮箭雨，己方却能还以三轮！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屠杀！
“好……”周瑾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好”字刚出口，却又被他生生压了下去。他知道，女儿送来的“贺礼”，绝不止于此。
他转向另一处被清空的石壁，抬了抬下巴。两名玄甲卫抬上一个木箱，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铁疙瘩，引出一根长长的引线。
“陛下，太子殿下，尚书大人，请退后三十步。”
三人退至安全之处。引线被点燃。
“滋啦——”火星沿着引线飞速蹿向那枚黑铁疙瘩。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声沉闷的、仿佛大地打了个嗝的——“噗”。
山谷内，死一般的安静。张韬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哑……哑火了？他刚想开口，周景琰却一把拉住了他，神情凝重地指向那片石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失败了的下一瞬——
“轰隆——！！！！”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响，猛地炸开！那不是声音，那是实质性的冲击！周瑾瑜只觉得脚下的大地猛地一跳，一股无形的气浪狠狠撞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一窒！山谷两侧的树木疯狂摇晃，碎石簌簌而落，所有人的耳朵里都是一片嗡鸣，世界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声音！
许久，当那呛人的烟尘稍稍散去，众人才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太子周景琰都失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耳中那持续的嗡鸣让他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心跳声。方才那片光滑坚硬的石壁，此刻，竟赫然出现了一个足有半人深的巨大豁口！那感觉，不像是被砸开，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兽，从内部活生生啃噬掉了一块！豁口周围，是蛛网般狰狞的漆黑裂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与岩石被烧灼后的焦糊味，钻入鼻腔，仿佛连灵魂都在战栗。
“这……”张韬指着那片狼藉，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脑中闪过的，是那些坚不可摧的城关要塞，是那些让无数将士埋骨城下的坚固壁垒！若有此物……
“好！！”
“好！！”
“好！！！”
周瑾瑜猛地仰天，连吼三声“好”！那吼声不再是帝王的沉稳，而是一头被唤醒了所有野心的雄狮，在宣告自己对这片天下的主权！
他的双眼因为极致的兴奋而赤红，他看的不是那个豁口，他眼前浮现的，是整个大周的疆域版图，是南疆的十万大山，是北境的万里草原！
他猛地转身，那双龙目之中燃烧着足以吞食天地的火焰，对着张韬，用一种不容抗拒的语调，下达了帝王的谕令！
“传朕旨意！”
“着工部，即刻停掉所有不必要的营造！所有匠人，三班轮转，给朕全力督造此‘三连神弩’与‘开山神雷’！”
“着兵部，从禁军、羽林卫、玄甲卫中，抽调一万精锐，日夜操练！朕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一支全新的、足以横扫天下的神机营！”
“一个月后，太子将亲率此军，南下！”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岩浆，滚烫，且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朕要让南疆那些蛮子，用他们的血，来告诉全天下——”
“我大周的疆土，寸土，不让！”
回宫的銮驾上，周瑾瑜依旧紧握着那根冰凉的铜管，山谷中那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还在他耳边轰鸣。
他闭上眼，眼前浮现的不再是朝堂上那些冗长的奏折，而是被神雷撕开的巨大豁口，是百步穿杨的三连神弩。
他第一次觉得，这巍峨的皇城，竟有些……小了。
然而，当他再次踏入金銮殿，那股混杂着龙涎香与陈腐书卷的熟悉气味，却像一盆冷水，将他心中那足以燃尽九霄的豪情浇熄了半寸。
这种强烈的反差，让周瑾瑜的眼中，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烦躁与杀意。
而此时，南疆使臣，一个名叫“呼延灼”的壮硕汉子，一身兽皮，满脸虬髯，正用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昂着头颅，看着龙椅上的大周天子。
“大周皇帝，我王说了，只要你们每年供给我国百万石粮食，十万斤精铁，我南疆三万大军，即刻后撤百里。否则，开春之后，我南疆的铁骑，恐怕就要到贵国的宁州府，就食了。”
这哪里是谈判，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勒索与威胁！满朝文武，个个义愤填膺，却又投鼠忌器。
周瑾瑜端坐龙椅，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他与那使臣虚与委蛇了半晌，正欲开口，那呼延灼却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几分故作好奇的粗野。
“对了，听闻贵国最近出了一种神奇的琉璃，不反光，却能将远处的景物拉到眼前。我王对这类奇巧之物最是喜爱，不知大周皇帝可否割爱？我等愿出万金，求购一副，带回去给我王开开眼。”
他此言一出，殿内大部分官员都听得云里雾里。
唯有站在百官之首的太子周景琰，端着玉圭的手，猛地一紧。
而他身侧的兵部尚书张韬，更是脸色一白，险些失仪。
龙椅之上，周瑾瑜脸上的最后一丝表情，也消失了。
他缓缓放下茶杯，那双深不见底的龙目之中，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了下去，只剩下连光都无法逃逸的、死寂的黑暗。
千里镜！
从青河镇星夜兼程送回，呈于御前，亲眼见过此物的，只有他，太子，兵部尚书张韬，以及他最信任的几名玄甲卫统领！
这南疆的蛮子，是如何知晓的？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如毒蛇般，猛地窜入他的脑海。
内奸！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底下站着的文武百官，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心中却掀起了滔天的杀机。
他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那名还在喋喋不休的南疆使臣，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冰冷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