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强烈的空间传送光芒如潮水般退去,脚踏实地所带来的坚实触感,让近千名来自破碎星墟的幸存者们,不约而同地长长舒了一口气。这口气中,混杂着脱离绝境的庆幸、穿越未知的疲惫,以及对脚下这片全新土地的茫然与审视。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垠的、近乎死寂的宇宙景象。
他们落脚之处,是一块巨大到堪比小型山脉的暗灰色陨石。陨石表面布满了亿万年来被微小天体撞击留下的坑洼,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能吸纳一切光线的宇宙尘霭。极目远眺,看不到任何植被或水源的痕迹,只有冰冷的岩石和永恒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洞感,稀薄的宇宙灵气如同风中残烛,虽然证明此地并非绝对的“末法绝地”,但也贫瘠得让习惯了星火祭坛浓郁星力的星灵族和依靠地脉魔气的魔族感到些许不适。
抬头仰望,天幕是深邃的墨蓝,点缀着无数或明或暗的星辰。这些星辰的排列方式,与破碎星墟那被紫色星云扭曲的星空截然不同,也与北寒仙域那清冷熟悉的星图大相径庭。它们更……“正常”,也更显浩瀚与疏离。在视野的尽头,有几条如同泼洒开来的颜料般的瑰丽星云带,正缓缓旋转着,散发出朦胧的光晕,为这片死寂的虚空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
“这里……就是星海之外的世界吗?”墨渊搀扶着依旧虚弱但已能勉强站立的阿骨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头上的弯角在微弱星光下反射着幽光,好奇又忐忑地打量着这片完全陌生的天地。对于世代生活在破碎碎片上的魔族而言,如此“开阔”而“正常”的星空,本身就是一种冲击。
老祭司磐石深吸了一口带着尘埃味的稀薄空气,浑浊的老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带领着身后黑压压一片、同样面带茫然与期待的魔族子民,转向张玄真的方向,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再次深深地、无比郑重地躬身行礼,直至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陨石地面。所有的感激、所有的信赖,都融于这无声的一拜之中。是他们眼前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外来者,给予了他们族群挣脱樊笼、重见星海的可能。
银玥和她身后的星灵族战士们,反应则更为直接。他们天生亲近星辰,此刻虽然脱离了熟悉的紫云星域,但感受到这片星空那更为古老、更为宏大的道韵,不少族人眼中都流露出痴迷与感悟的神色。银玥本人则微微闭目,仔细感应着周围星辰之力的流动规律,试图尽快适应这片新环境。
张玄真没有沉浸在脱离险境的松懈中。他强大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以自身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极速扩散开去,谨慎而又细致地扫描着方圆数千里的每一寸空间。陨石的构造、宇宙尘埃的分布、稀薄灵气的流向、远处星云的波动……所有信息如同溪流汇入大海,在他心间勾勒出这片星域的初步图景。
片刻之后,他收回神识,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情况如何?”圣女清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她并未像张玄真那般大范围探查,但周身萦绕的幽冥之气却如同最灵敏的触角,捕捉着空间中更深层次的法则韵律。
“灵气稀薄,星辰排列陌生。”张玄真言简意赅,语气沉稳,“我手中的几份星图,无论是北寒仙域的,还是摇光副官留下的残缺星图,都找不到与此地对应的标识。我们……可能偏离预定坐标很远,或者,落入了一片未被记录的未知星域。”
这个判断让周围几位核心成员心中一沉。在茫茫星海中迷失方向,是比面对强大敌人更加棘手的事情。
圣女闻言,微微颔首,补充了她的发现:“此方天地的底层法则,比破碎星墟那片残破之地要完整、稳固得多。空间结构坚实,大道痕迹清晰……然而,”她话锋一转,那双仿佛能洞彻虚空的眸子望向星空深处,“在这片稳固之下,我亦感应到了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枷锁’。仿佛有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束缚着一切,限制了某种……可能性。”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不确定,这种“枷锁”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弥漫在天地间的无形力场,影响着能量的活跃度与修行者的感知上限。
银玥此刻也结束了感应,她取出一件星灵族传承下来的宝物——一个巴掌大小、由星辰精金与虚空晶石打造的“周天星辰仪” 。仪盘之上,细密的星辰刻痕如同微缩的银河。她将精纯的星辰之力注入其中,仪盘上的指针先是疯狂地无序旋转,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极力捕捉和适应这片陌生星空的坐标参数。
过了好一会儿,那指针的转动才渐渐缓慢下来,最终带着些许迟疑,颤巍巍地定格在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上。指针尖端,有微弱的星辉明灭不定。
“那个方向,”银玥指着指针所示,语气带着研判,“距离极其遥远,但我的周天星辰仪感应到,那边似乎有较为强烈的、非自然的能量波动汇聚,而且……夹杂着多种混杂的生命气息。像是一个……聚集点。”
有聚集点,就意味着可能存在文明,有可能获取星图和信息!
张玄真目光锐利地看向那个方向,虽然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暗虚空,但这无疑是一个宝贵的线索。
“目标已定,谨慎前行。”他沉声下令,“所有人提高警惕,此地未知,吉凶难料。”
他心念一动,那艘曾经载着他们逃离虚空乱流、来自古道廷玄龟舰残骸的“星骸孤舟”被再次祭出。孤舟经过他利用手头材料的简单修复和加固,体积扩大了些许,形态依旧显得古朴甚至有些残破,通体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暗沉色泽,表面还有一些未能完全抹去的战斗痕迹。但此刻,它却是承载这近千人进行星际航行的唯一希望。
众人依序登上孤舟。星灵族战士们自发地分布在孤舟边缘,结成简易的警戒阵势;魔族众人则聚集在中央,好奇而又有些紧张地打量着这艘能翱翔星海的“神物”。墨渊和阿骨打被安排在了相对舒适的位置。
张玄真立于船首,神识与孤舟核心相连,操控着它缓缓升空,脱离了下方的巨大陨石,然后调整方向,朝着银玥指示的方位,开始了一段充满未知的星际航行。
孤舟在寂静的虚空中无声滑行,速度并不算快,主要是为了节省能量和保持隐蔽。航行的日子枯燥而漫长,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窗外是永恒不变的黑暗与星光,偶尔会遇到一片密集的小行星带,或者飘荡着彩色极光的星尘云团,张玄真都小心翼翼地操控孤舟避开或穿越。
期间,他们也遭遇了几次微小的宇宙风险。一次是突如其来的高能粒子流,幸好孤舟的防护阵法及时启动,将大部分能量偏转折射开去,只在船体表面留下了一些细微的灼痕。另一次则是误入了一片引力异常区,孤舟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降,费了张玄真一番功夫才强行挣脱。
这些有惊无险的经历,也让船上的众人更加深刻地体会到星海航行的不易与危险。他们更加依赖于张玄真的引领,同时也抓紧一切时间调息恢复,适应新环境。
如此航行了约莫十数日(根据孤舟内铭刻的计时阵法估算),就在众人开始对那片似乎永远无法抵达的“聚集点”产生一丝焦虑时,转机终于出现了。
在孤舟正前方,原本一成不变的黑暗虚空中,一个微小的光点开始显现。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光点逐渐放大,最终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颗行星。
一颗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宜居的行星。
从遥远的太空望去,这颗行星通体呈现出一种缺乏生机的土黄色,仿佛整个星球都被无尽的沙漠和岩石覆盖。星球表面大气稀薄,能清晰地看到巨大的环形山和纵横交错的峡谷沟壑。只有在极地区域和少数几条巨大的裂谷深处,才能看到几点零星的、顽强的绿色,如同沙漠中的绿洲,显得格外珍贵。
然而,真正吸引众人目光的,并非这颗荒凉行星本身,而是环绕在其外围轨道上的人造物!
那是一座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宫殿和浮空岛屿!
这些建筑风格古朴而宏大,多以青金石、白玉和某种不知名的暗色金属构建,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带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息。它们并非杂乱无章地漂浮,而是隐隐构成了一个玄妙的阵势,彼此之间有流光溢彩的能量通道连接,形成了一道环绕行星的防护网络。宫殿和浮空岛上,可以清晰地看到阵法符文闪烁的光芒,以及一些身着统一制式服饰、正在巡逻或打坐的修士身影!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些宫殿和浮空岛最为显眼的位置,尤其是在最大的一座仿佛青铜铸就、形似巨鼎的宫殿顶端,以及几艘正在附近虚空巡弋的、造型如同楼船般的飞天法宝的桅杆上,都飘扬着一些巨大的旗帜。
旗帜的底色或玄或黄,上面用一种极其古老、笔画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文字,绣着两个龙飞凤舞、气势磅礴的大字。
张玄真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两个字上。这种文字,他在第七镇守使的传承记忆碎片中见过,是远比北寒仙域通用文字更加古老、更加接近大道本源的云篆道文!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两个字:
“玄……黄……”
“玄黄”!
就在他念出这两个字的瞬间,异变突生!
一直安静躺在他储物法宝深处的那枚、记录着“道种碎片”可能失落坐标的蓝色晶核(摇光所留),竟然毫无征兆地发烫起来!并且传递出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共鸣波动!这波动所指的方向,赫然便是下方那颗土黄色的行星,以及环绕它的那些宫殿浮岛!
“玄黄……”张玄真心中剧震,一个流传于诸多古老典籍、甚至在地球神话传说中都占据极高地位的名称,猛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万界中心、人族祖庭之一的——玄黄大世界?!”
这个猜测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若真如此,那摇光留下的坐标指向此地,便绝非偶然!道种碎片,古道廷的线索,甚至关于“荒狩”与“大劫”的真相,都可能在此找到答案!
然而,还未等他从这惊人的发现中回过神来,一股强大无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浪,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的审视意味,猛地从下方那座最大的青铜宫殿中扫出,瞬间笼罩了整个星骸孤舟!
这股神识之强,远超元婴初期,赫然达到了元婴中期的层次!而且其凝练程度、蕴含的法则意志,远比他在北寒仙域遇到的同阶修士要深厚得多!
紧接着,一个洪亮、古老、仿佛带着金石交击之音的声音,如同雷霆般直接在孤舟内每一个人的脑海深处炸响,带着一种久居上位、俯瞰众生的漠然:
“来者止步!”
“此乃‘玄黄大世界’外围三等哨站,‘戍火星’防区!”
“报上汝等身份、来历!如有半分隐瞒,视同入侵,格杀勿论!”
声音滚滚,如同天威,带着强大的精神压迫,让孤舟上许多修为较低的星灵族战士和魔族脸色瞬间发白,身形晃动。
星骸孤舟,在这股强大的神识锁定和声音威压下,不由自主地减缓了速度,最终静静地悬浮在了虚空之中,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按住。
刚刚脱离虎口,又入龙潭?张玄真眼神微凝,心念电转,思考着应对之策。在这疑似“玄黄大世界”的门户之前,他们这一行身份复杂、来历不明的“难民”,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盘查?
新的挑战,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