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符经》下篇以“强兵战胜”为显题,然其深意远超兵戈之术。昔太公佐周、孙子破楚,皆暗合此篇机要。今摈弃后世阴阳术数之附会,直溯黄老刑名之本源,以战国兵家、法家典籍互证,揭示其中“以天道御人事”的深邃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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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瞽聋之喻——专精之道与全域之察
1.1 “瞽者善听,聋者善视。绝利一源,用师十倍;三反昼夜,用师万倍。”
- 字义古训:
“瞽”者目盲而耳精,《周礼》有“瞽蒙”掌乐;“聋”者耳塞而目明,《国语》云“聋聩不可使听”,然视必察。
“绝利”非绝利益,乃专一至纯,《荀子·劝学》曰“目不能两视而明,耳不能两听而聪”;“三反”者,再三反复,《论语》“吾日三省吾身”即是。
- 经义阐微:
此段承中篇而深化,阐发专精之要:
1. 感官代偿之妙:
师旷目盲而辨亡国之音(《韩非子·十过》),聋者目明而察敌阵之隙(如兵法“视不相见”故设旌旗)。非赞残疾,乃喻心志专一则官能超常。
2. 绝利一源之效:
- 个人修为:弈秋诲弈,专心者胜(《孟子·告子上》);
- 兵家应用:孙膑“减灶诱庞涓”,专一示弱而获大功。
3. 三反昼夜之功:
- 孔子学琴于师襄,十日一层境界(《史记·孔子世家》);
- 将领料敌:吴起“卧不设席,行不骑乘”,反复揣摩敌情(《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用师万倍”非指兵力倍增,乃效能之极(如田单火牛阵,以千破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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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心物生杀——心境互染之戒与转机
2.1 “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
- 字义古训:
“生于物”谓心因外感而动,《乐记》“人心之动,物使之然”;“死于物”者,为物所役而心亡,《庄子·山木》“物物而不物于物”。
- 经义阐微:
此揭示心物辩证关系:
- 心生于物:舜见粺稻思耕织(《说苑·建本》),触物起念;
- 死于物:纣王宠妲己丧国(《史记·殷本纪》),迷物失心;
- 机在目:目为心之先锋,《周易·说卦》“离为目”,故道家重“内视”(《黄庭经》),兵家重“目测”(《孙子·行军》“视生处高”)。
修心要点:非绝物弃世,乃“目见而心不荡”(《文子·九守》)。
2.2 “天之无恩而大恩生。迅雷烈风,莫不蠢然。”
- 字义古训:
“无恩”如《老子》“天地不仁”,无偏私恩惠;“大恩”者,《诗经·大雅》“无言不仇,无德不报”,化育万物。
“蠢”古义为动,《尔雅·释训》“蠢,不逊也”,郭璞注:“蠢,动作也”。
- 经义阐微:
此段明天道无情而有情:
1. 无恩之大恩:
四时行而百物生(《论语·阳货》),天未尝有意施恩,而草木承泽;圣人法之:汉文帝俭约不施小惠,而天下富庶(《史记·孝文本纪》)。
2. 迅雷烈风之应:
- 《周易·震卦》“震来虩虩”,雷动则蛰虫惊起;
- 《礼记·玉藻》“若有疾风、迅雷、甚雨,则必变”,君子敬天而自省;
- 兵家应用:武王伐纣遇暴雷,太公曰:“天震怒以助威”(《六韬·军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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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至乐至静——圣贤心境与御世之方
3.1 “至乐性余,至静性廉。”
- 字义古训:
“至乐”非声色之乐,《庄子·至乐》“至乐无乐”,得道之悦;“性余”谓心性宽裕,《尚书·尧典》“宽而栗”;
“至静”如《大学》“静而后能安”,心极凝定;“性廉”指心性清俭,《楚辞·卜居》“宁廉洁正直以自清”。
- 经义阐微:
此阐圣贤内养境界:
1. 至乐性余:
孔子“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论语·述而》),心富则物简;
范蠡功成身退,三致千金而散,心裕不滞于财(《史记·货殖列传》)。
2. 至静性廉:
晏子一狐裘三十年(《礼记·檀弓》),静能生俭;
诸葛亮“静以修身,俭以养德”(《诫子书》),廉而能广。
治国用兵皆本于此:李牧守边,静待战机而破匈奴(《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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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天之公私——天道权衡与御人之术
4.1 “天之至私,用之至公。”
- 字义古训:
“私”指天道专一,《荀子·天论》“天行有常,不为尧存”;“公”如《吕氏春秋·贵公》“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 经义阐微:
表面矛盾含深理:
- 至私:天道运行不为物移,《诗经·周颂》“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
- 至公:阳光雨露无所偏私,《庄子·大宗师》“天无私覆”。
圣人御世:
- 帝王独掌权柄(至私),如秦始皇衡石量书(《史记·秦始皇本纪》);
- 然施政需公:商鞅徙木立信,刑无等级(《史记·商君列传》)。
4.2 “禽之制在气。”
- 字义古训:
“禽”通“擒”,制驭之义;“气”为先秦核心概念,《孟子·公孙丑》“气,体之充也”。
- 经义阐微:
此句为全篇枢要,阐控制之本质:
1. 自然层面:
虎豹袭猎物凭气息锁定(《孙子·军争》“鸷鸟之疾”);
中医“百病生于气”(《素问·举痛论》),调气可治病。
2. 兵家层面:
“三军可夺气”(《孙子·军争》),曹刿论战“一鼓作气”;
将领需养浩然之气:项羽破釜沉舟,气震诸侯(《史记·项羽本纪》)。
3. 治国层面:
“民气乐则兴”(《管子·内业》),文景之治休养生息;
法家“制势”实为制气:韩非“抱法处势则治”(《韩非子·难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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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之恩——天道好生与杀伐之机
5.1 “生者死之根,死者生之根。”
- 字义古训:
“根”即本源,《老子》“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往复循环之意。
- 经义阐微:
此明天道循环之理:
- 生者死之根:草木繁盛为秋枯之始(《淮南子·说林》“茂木丰草,有时而落”);
人事:勾践卧薪尝生,而终灭吴(《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 死者生之根:冬藏为春生之基(《黄帝内经·四气调神大论》“冬三月,此谓闭藏”);
兵道:项羽巨鹿之战“破釜沉舟”,死地后生。
深意:生死互含,莫贪生而惧死,当知“杀中有生”(如太医砭石去病)。
5.2 “恩生于害,害生于恩。”
- 字义古训:
“恩”即惠爱,《说文》“恩,惠也”;“害”为损恶,《墨子·经上》“害,所得而恶也”。
- 经义阐微:
此承上句,阐恩怨相生:
1. 恩生于害:
管仲射钩,桓公赦而用之,终成霸业(《史记·管晏列传》),害中得恩;
兵法“围师必阙”,纵敌生路反易胜(《孙子·军争》)。
2. 害生于恩:
赵太后溺爱长安君,触龙说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战国策·赵策》),恩过则害;
项羽鸿门宴纵刘邦,终遭败亡(《史记·项羽本纪》)。
御世之道:恩威并施,张弛有度,如诸葛亮七擒孟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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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愚人以天地文理圣——自然之象与圣人之察
6.1 “愚人以天地文理圣,我以时物文理哲。”
- 字义古训:
“文理”指天文地理之纹路,《周易·系辞》“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
“哲”即明智,《尚书·皋陶谟》“知人则哲”。
- 经义阐微:
此明圣愚观物之别:
- 愚人之观:只识表面现象,如燕雀不知鸿鹄(《史记·陈涉世家》);
例:庸将见星陨以为凶兆,而太公谓“鬼神助战”(《六韬·兵征》)。
- 圣人之察:由现象推时变,从物候知机理:
范蠡观“蚤蛉满野”知吴将亡(《越绝书》);
伊尹见“鼎鼐调和”而喻治国(《吕氏春秋·本味》)。
“哲”者,见微知着,与时偕行。
6.2 “人以虞愚,我以不虞圣;人以期其,我以不期其圣。”
- 字义古训:
“虞”即预料,《诗经·大雅》“谨尔侯度,用戒不虞”;“期”为期待,《孟子·公孙丑》“彼期然而然”。
- 经义阐微:
此段析圣愚应对之异:
1. 虞与不虞:
愚者凭侥幸:宋襄公待楚军渡河而败(《左传·僖公二十二年》);
圣者备无患:周公“一饭三吐哺”,勤政防变(《史记·鲁周公世家》)。
2. 期与不期:
庸人期待天助:如祈雨巫祝(《荀子·天论》“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
圣人务实修德:汤王祷雨而修德(《淮南子·主术》“汤以身祷于桑林”)。
核心:圣人不依赖外在征兆,而重内在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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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沉水入火——自取灭亡之道与圣智之避
7.1 “故曰: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 字义古训:
“沉水”如投河,“入火”如赴汤,皆喻行事悖理。
- 经义阐微:
此总结愚者之祸:
- 自然之理:水火本相克,入火投水必亡(《周易·既济》“水在火上”);
- 人事之鉴:
纣王酒池肉林(《史记·殷本纪》),如沉溺欲海;
始皇焚书坑儒(《史记·秦始皇本纪》),如投身暴火。
皆违天道而自毁。
7.2 “自然之道静,故天地万物生。”
- 字义古训:
“静”非死寂,《老子》“归根曰静,静曰复命”,蕴生机之基。
- 经义阐微:
阐天道本质:
- 《周易·坤卦》“至静而德方”,静能载物;
- 《黄帝内经》“静则神藏”,静养生机;
治国应用:文景之治清静无为,而民自富(《史记·平准书》)。
7.3 “天地之道浸,故阴阳胜。”
- 字义古训:
“浸”即渐渗,《周易·渐卦》“渐之进也”,徐缓而进;“胜”指交替主导,《素问·阴阳应象大论》“阴阳更胜”。
- 经义阐微:
明天道运行方式:
- 阴阳消长非骤变:冬至一阳生,夏至一阴生(《周易·复卦》“七日来复”);
- 人事应之:白起围赵“徐而图之”,待敌自溃(《史记·白起王翦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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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阴阳相推——变化之理与圣人法效
8.1 “阴阳相推,而变化顺矣。”
- 字义古训:
“推”即推移,《周易·系辞》“刚柔相推而生变化”;“顺”为合道,《庄子·养生主》“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
- 经义阐微:
此结全篇变化观:
- 自然: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暑相推而岁成(《周易·系辞》);
- 人事:张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顺势而变(《史记·留侯世家》)。
圣人法之:不违阴阳之势,因时而动,如诸葛亮借东风。
8.2 “是故圣人知自然之道不可违,因而制之。”
- 字义古训:
“制”即裁制,《周易·节卦》“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
- 经义阐微:
最终点明圣人之道:
- “知不可违”:禹治水顺水性(《孟子·滕文公》“行其所无事”);
- “因而制之”:李冰筑都江堰,因势利导(《华阳国志》)。
至此,全篇收束于“观天之道,执天之行”的终极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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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下篇之体系与归旨
下篇以“强兵战胜”为表,实阐“因天道以御人事”之深理:
1. 认知层面:专精则明(瞽聋之喻),心物互慎(心生于物);
2. 实践层面:恩害互生(恩生于害),阴阳相推(变化顺矣);
3. 境界层面:至乐至静(性余性廉),制气擒机(禽之在气)。
全篇融兵、法、道于一体,展现黄帝学派“理事不二”的圆融智慧。学者当离言悟旨,勿执文字,方得阴符之真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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