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第一章原文:
>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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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悬于五千言卷首,如一道玄牝之门,既是进入老子深邃思想的锁钥,亦是警示后人莫要误入歧途的界碑。
“道可道,非常道”,开口便斩钉截铁地划下界限:那能被我们言语道出、名相框定的,已非永恒自在的“道”本身。语言如一张网,试图捕捉那不可捕捉的;又如一把刀,剖开浑然一体之境。老子并非否定言说,而是揭示言说之局限——语言织就的锦袍再华美,终究裹不住那无形无象的“道”之真身。
“名可名,非常名”更是一记警钟。我们命名万物,区分彼此,在混沌中刻下明晰的痕迹。然而,“名”一旦被说出,便如一把双刃之剑:它既照亮万物,又将其凝固在概念的牢笼里。当我们说出“美”时,“恶”如影随形;标举“善”时,“不善”亦同时诞生。命名这一动作本身,就是一次对浑然天地的切割与“暴力”,从此天地间有了界限,有了分别,有了“有名”的“万物之母”所孕育的森罗万象。
“无名”处,是天地初开的混沌元始,万物未萌,一片鸿蒙;“有名”起,则如母体分娩,万类滋生,条理分明。老子揭示的,正是这无形无名的本源与有形有名的世界,同出一源,只是称谓不同。其源头幽深难测,故谓之“玄”。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老子在此处洞开观照世界的两种心境。当心灵澄澈无尘,褪尽欲望的浮沫,我们才能潜入“无”的深渊,体察“道”那神鬼莫测的玄妙——它如暗室中的风,无形无迹却拂动万物。而当心灵有所指向,带着目的去观察时,我们则能清晰地把握“有”的边界与端倪——万物如何生发,如何运转,如何归于消逝。
此“无”与“有”,如同道体之两面,同根同源,却因观者心境的微妙差异而呈现出迥异之象。它们共同指向那“玄之又玄”的至深之境,那里正是天地间一切奥妙生发的总门。
老子开篇之旨,并非教我们弃绝语言,而是警惕语言之刃对浑然之道的切割;并非否定认知,而是超越名相之藩篱,以“无欲”之心去体味那未凿之朴。当我们执着于概念之网,便如井蛙观天,只见“名”所框定的一角;唯有松开概念的紧握,让心灵回归“无”的澄澈,才能窥见“道”那宏大而无声的周流不息。
命名是人间秩序的开端,亦是天然浑朴的消隐。名之刃剖开混沌,也割裂了浑然一体的大道。我们在“有名”的世界里安居,却再也无法全然理解“无名”之境所蕴含的无限生机。
老子五千言,非为教人如何命名万物,而是教人如何放下名之执念,复归于婴儿初睁眼时,那混沌未凿的无限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