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闹哄哄的,有什么好的?”
“还是我们这里更自在宁静些。”
自问自答完,她缓缓地放下了手中执起的银匙,再看向了小桃。
“可是,姨娘,小桃不觉得。”
小桃摇了摇头,急得晃了晃身子,不假思索地心直口快道:“姨娘,外面闹腾归闹腾,但这样的日子,又不常有。”
“今天是小小姐的满月宴,姨娘可是小小姐的亲生母亲,你不出席宴会,这是不是有点太说不过去了?”
面对着小桃的急切追问,温宝珠反倒显得神色平静多了。
她的指尖轻轻地叩了叩桌面,没有半点内耗:“这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说得通的。”
“我本就不爱凑热闹,像这样的满月宴,看着是风光体面,但实际上,哪里是‘出风头’和‘赏脸面’这么简单?”
“它一点都不轻松的,里面的门道也多着呢,稍有不慎,出个什么岔子,就凭咱俩,哪里承受得起?”
她边说,边摆出了一副后怕的小表情。
“而且,你也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姨娘。”
“这是侯府里的安排,我们听从就是了。”
“所以,小桃,不要再提了哈。”
说着,温宝珠微微地直起了身子,葱白似的指尖竖在了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那示意小桃切莫再提及此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去或者不去女儿昭昭的满月宴,温宝珠倒没有太大的感觉,她很认得清自己的身份的。
女儿昭昭是记在了夫人沈文欣的名下,名义上来看,就是夫人的女儿了。
她为妾,就算是生身母亲,也勉强只能算作是小娘。
但最让她惊喜的是,昭昭是被默许留在她身边养着的。
那她还能有什么不知足的?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简直是占了大便宜了。
现在,她就想本本分分地缩在自己的‘龟壳’里,哪里都别去了,因为溪云阁就已经够她待的了。
加上,叶英已经不在身边了,她做起事来只会更束手束脚,还是哪里都别去,更稳妥点。
“是,姨娘。”
“小桃听姨娘的。”
小桃垂着眉眼,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压下了心中的诸多困惑。
可她越是压制,那些疑惑就越是像春芽,在暗处‘滋滋’地往外冒。
自从过来了溪云阁,她能很切身地体会到周遭的变化:原先她在别处当差,其他人与她说话时,总是带着三分轻视,如今却换成了含笑的眉眼、恭敬的手势,连廊下的风,都似乎比往日暖些了。
这待遇,是她在侯府其他的粗使岗位上,想都不敢想的。
这些变化,无不在告诉她,是因为温姨娘很受宠,才让她跟着沾了光。
可自打日日近身伺候,姨娘那怯懦的性子、处处谦和避让的做派,又像一盆冷水,浇得她直犯糊涂。
就像今儿,面对着满月宴的不合理安排,姨娘明明有委屈、有担忧,却连争辩都没有,只敢把自己缩成小小的影子。
小桃咬了咬唇,她见过受宠的主子,该是眼角眉梢都带着张扬的底气,走路带风、说话响亮,哪像自家姨娘,连抬眼直视夫人都要犹豫再三?
这经验里的 “受宠该有的模样”,和眼前温吞隐忍的姨娘,像两道错位的影子,叫她越想越乱。
不能的呀!
难不成,是姨娘过分低调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了。
因为她根本说服不了自己接受姨娘不受宠的事实——侯爷常常过来溪云阁,他对小小姐的好,更是有目共睹,这能是姨娘不受宠吗?
温宝珠没去留意小桃的异样,她重新把注意力放在了她桌前的食物上。
纱帐轻摇的暖阁内,紫檀木桌上摆放着八色精巧的菜肴。
碧玉色的缠枝莲纹瓷碗里,盛着乳白的山药芡实粥,粥面浮着几粒嫩黄的桂花,蒸腾的热气裹着米香与药香,在日光里氤氲成柔雾。
青玉碟里的芙蓉鸡片如云朵堆叠,鸡脯肉剁成泥后佐以蛋清蒸制,淋上琥珀色的鲍汁,点缀着胭脂红的枸杞与翡翠般的豌豆。
旁边的翡翠虾饺玲珑剔透,薄皮下蜷着整颗粉白虾仁,好似那半透明的月牙卧在碧绿的菠菜汁面皮里,蘸上一碟老醋姜丝,酸香沁脾。
酱红色的梅菜扣肉在白瓷碗中层层叠叠,五花肉经过蒸煮已变得软糯,颤巍巍地泛着油光,而梅菜吸饱了肉汁,咸香中带着丝丝回甘。
翡翠白玉盅里,鸡汤清透如琥珀,浮着几片嫩笋和鸽蛋,汤面飘着星星点点的金菊花瓣,入口温润清甜。
还有金汤鲍鱼与雪花牛肉煲。
最后是道三色蒸糕,藕粉糕粉若云霞,绿豆糕碧如春水,枣泥糕红似玛瑙,在缠枝纹银盘里错落有致。
这些菜肴,不仅在数量上令她感到吃惊,在分量上,更是让她无话可说。
她就一个人,还刚出月子,哪里能吃得下这么一大桌的食物?
未免有些太浪费了。
可转念想到,午时满月宴是全侯府的体面,后厨应该是忙不过来了,才会特意挑了几样滋补的、适合月子人吃的,往她这儿送。
这样想着,她再次执起银匙,腕间的翡翠镯子轻轻地磕在碗沿,发出了细碎的清响。
舀汤时,她的指尖微颤,到底是产后气力未足,可尝了口参鸡汤,她的眼睫便轻轻地扬起—— 汤里的参香混着鸡汤的清香,熨得胃里暖烘烘的。
她垂眸慢慢吃着,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事没有过问小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