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第三日,晨光尚未彻底驱散云层,晚晴资本顶层的落地窗只透进一缕灰白的天色。
苏晚晴站在办公桌前,指尖轻点回车键,屏幕上最后一行数据跳转完成,她神色如常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但就在合盖的瞬间,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冷意。
“晚晴计划·胚胎编号07”文件夹——空了。
军方二级权限确实被解锁了,可内容早已被人远程清空,连缓存碎片都被彻底抹除。
系统只留下一行孤零零的日志:
【访问权限终止于2003年,因实验体母体死亡】
她盯着这行字足足五秒,呼吸未乱,心跳平稳,仿佛只是看完一则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脊椎深处窜起一股寒流。
2003年。
傅景深十二岁那年。
也是他母亲正式宣告临床死亡的年份。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城市在脚下铺展成一片钢铁森林,阳光正艰难地穿透厚重云层,像某种隐喻——真相从来不会主动浮现,它必须被撬开、被逼出、被血淋淋地挖出来。
她掏出手机,拨通一个从不对外公开的号码。
“老周。”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我要你查2001到2004年之间,所有海外私立妇产机构中登记为‘意外早产’或‘匿名分娩’的华人女性记录。特别标注:基因匹配异常高值样本,尤其是与傅氏家族Y染色体序列高度吻合者。”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您怀疑……那位‘母体’并非自然死亡?”
“我怀疑一切。”苏晚晴望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眸光如刃,“尤其是那些被定义为‘终结’的开始。”
挂断电话后,她转身从保险柜取出一枚加密U盘——正是第48章从傅景深办公室悄悄复制的日志残片。
她没有交给技术部,而是亲自送往城郊一栋不起眼的老楼。
林九,前国安局信息破译专家,现为地下情报市场的“幽灵解码人”,收钱办事,从不过问用途。
三小时后,她收到一封伪装成广告邮件的回复,附件只有一个音频文件。
点开后,机械女声逐字读出破译结果:
【关键词提取成功:摇篮曲】
【项目归属:傅氏神经认知实验室·子项目】
【功能描述:通过定向神经干预手段,在6至12岁儿童群体中切断对特定人物的情感依附,确保其成长为“无羁绊型高智商执行体”】
【实验周期:1997年至2005年】
【备注:目标个体需具备极高神经可塑性,且已确认存在情感联结风险——代号“星尘”为优先处理对象】
苏晚晴闭上眼,再睁开时,瞳孔深处燃着一团冰冷的火。
星尘。
她早该想到的。
傅景深幼年档案中那串无法解释的脑电波异常记录;他对触碰的极端排斥;他能在三秒内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的恐怖直觉——都不是天赋,是改造。
而“摇篮曲”不是治疗,是清除。
他们想把他变成一台没有软肋的机器。
可偏偏,有个人,在他被带走前,偷偷塞了一颗糖进他口袋。
——小满。
她立刻联系档案室,调取这位沉默寡言管理员的背景资料。
结果令人意外:小满并非傅家长工后代,而是二十年前由已故夫人亲自带入府中的孤儿,身份记录残缺,唯有一句手写批注留在人事档案末页:
“此女心善,留她在景深身边,或许将来……能挡一次劫。”
苏晚晴轻轻摩挲着那行字迹,忽然低笑一声。
原来早在二十年前,就有人预见到这场灾难。
而她现在做的,不过是接过那根断掉的线,重新织网。
当晚,傅家老宅。
傅景深独自一人回到西翼书房,手电筒的光束划破黑暗,照在那块被撬开的地板上。
铁盒静静躺在原处,母亲的日记摊开着,最后一页的水渍依旧模糊不清。
他的目光落在夹页中那张褪色的糖果纸上。
红底白字,印着早已停产的“草莓星语”奶糖商标,边角磨损,像是被反复摩挲过无数次。
他记得这颗糖。
那天是他十岁生日,父亲没回来,母亲卧病在床,整个宅子冷得像坟墓。
只有小满踮着脚跑来,塞给他一个小纸包,红着脸说:“祝你……长命百岁。”
他没收下,只是冷冷看着她:“我不吃甜的。”
可她还是把糖放进他外套口袋,飞快跑了。
第二天,他就被带走转学,行李由专人打包。
直到多年后整理旧物,才在夹层里发现这颗从未拆封的糖。
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偏要留着。
现在他懂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人试图向他传递温暖——而他拒绝了。
也是最后一次,在他还拥有选择权的时候。
手电光忽然晃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指正微微发抖。
耳边响起一段几乎被遗忘的声音——幼年的自己躲在窗帘后,听见父亲与几名白大褂低声交谈。
“必须割断他对母亲的记忆。”
“摇篮曲程序准备好了吗?”
“已经注入基础指令,只需一次深度催眠即可激活。”
“记住,情感是弱点。我们要的是完美继承人,不是一个会哭的孩子。”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着刺骨的痛感。
他猛地抱住头,膝盖一软,跪倒在腐朽的地板上,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喘不过气。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漠。
是他被硬生生切掉了“依赖”这部分神经。
所以他害怕靠近,恐惧信任,抗拒陪伴——不是性格,是创伤后的生存机制。
可如果……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是假的呢?
如果真有一个人,明知他危险、疯批、不可控,却仍一次次递来糖果,而不是刀?
他缓缓抬起头,指尖死死攥着那张糖纸,指节泛白,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窗外,月光悄然穿透云层,洒在空荡的庭院中。
他站起身,拍去裤上的灰尘,转身离开书房,脚步沉稳却带着某种前所未有的迟疑。
他知道她今晚在办公室加班。
他也知道,自己本不该去。
可有些话,已经压在胸口太多年。
暴雨如注,砸在老宅青石台阶上,溅起一片迷蒙水雾。
傅景深站在主卧门前,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下颌一滴一滴滑落,浸透衬衫,紧贴着背脊。
他手里攥着那把尘封二十年的黄铜钥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腕却不受控地轻颤。
这扇门,他曾被父亲亲自锁上,下令“永不开启”,连赵嬷嬷都不敢靠近半步。
那是母亲最后住过的房间,也是他童年唯一残留温暖的地方——可后来,它成了禁忌。
幻觉还在撕扯他的神经:走廊冰冷的瓷砖,消毒水味刺鼻,十岁的他蜷缩在角落,听着病房里心电监护仪拉成长音。
医生摇头离去,父亲面无表情地说:“从今天起,傅景深不需要母亲。”
可他还想哭。
可他们不许他哭。
手机屏幕早已黑下去——他拨出的号码并未接通,但他根本没等回应就冲了出来。
身体比意识更快,仿佛某种沉睡多年的本能终于苏醒:当世界崩塌时,他不想一个人面对。
就在钥匙即将转动的一瞬,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疾不徐,踏在雨水中,像是一道穿越时空而来的回响。
他猛地回头。
苏晚晴撑着一把黑伞,站在三步之外,发丝微湿,眸光沉静。
她没穿大衣,只披了件薄风衣,却站得笔直,像一座不动的灯塔。
她抬手,从包里取出一盒未拆封的草莓奶糖,包装正是“草莓星语”复刻版,红底白字,在雨夜里显得格外鲜明。
“我不是来阻止你的。”她说,声音不大,却稳稳压过了雨声,“我是来陪你开门的。”
傅景深瞳孔剧烈一缩,喉咙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
他死死盯着她,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又一场幻觉——不是童年记忆的重演,不是大脑为填补空洞而虚构出的温柔。
可她是真实的。
她来了。
她知道他需要她,却不说破,只是轻轻走到他身侧,收起伞,任雨水打湿肩头。
“你不怕吗?”他哑声问,“怕我疯,怕我失控,怕推开这扇门后……我会彻底碎掉?”
“怕。”她坦然点头,“但我更怕你一个人硬撑到死。”
他怔住。
那一瞬,所有防备轰然裂开一道缝隙。
他缓缓抬起手,将钥匙插入锁孔。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咔哒”声,仿佛唤醒了沉睡多年的魂灵。
他指尖颤抖,却不再犹豫,用力一转——
“吱呀——”
门开了。
腐朽木料的气息混着陈年檀香扑面而来,房间如时间冻结般静止:雕花衣柜蒙着白布,窗帘垂落,地毯积满灰尘。
月光从云隙间洒入,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如同星屑降落。
而最深处,一张蒙尘的婴儿床静静立在那里,漆面斑驳,却依旧完整。
床头铭牌被岁月侵蚀,但仍可辨认出两个刻痕深刻的字:
傅景深呼吸骤停。
他猛然转头看向她,眼神震颤如风暴中心——这个名字,不该出现在这里,不可能……早于她的出生记录二十年。
苏晚晴站在门口,目光却没有落在床上,而是越过空间,精准地投向房间另一侧的主卧床头柜。
她的心跳,在胸腔里重重撞了一下。
那抽屉闭合如初,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从来就不该被埋进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