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城市璀璨的霓虹却照不进某些隐秘的角落。安康医院行政楼顶层,那间占据了最佳视野、装修极尽奢华的院长办公室,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繁华格格不入的压抑。
真正的院长,那位在省内医学界德高望重、名字常常出现在各类学术会议和公益广告上的“大拿”,此刻或许正在某个高级论坛上侃侃而谈,或许在家中书房潜心研究。这里,只是他名下诸多挂职之一,他从不参与实际运营。
此刻坐在那张宽大昂贵红木办公桌后的,是医院的实际掌控者,一个被称为“魏先生”的男人。他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中山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偶尔闪过的精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洞悉人性的冷漠与掌控力。
而站在办公桌前,微微躬着身,额头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冷汗的,正是负责日常运营的副院长,姓钱。
“魏先生,刚……刚得到的消息。”钱副院长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恭敬地将一个平板电脑递到桌面上,屏幕上显示着刚刚收到的、关于秦明因袭警被正式刑拘的简讯,“秦明他……在派出所,没能控制住情绪,动手打了警察……”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送风声。
魏先生没有立刻去看平板,他的目光落在钱副院长那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这三秒钟,让钱副院长感觉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终于,魏先生缓缓伸出手,指尖在平板屏幕上轻轻划过,浏览着那寥寥数语却石破天惊的消息。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办公室内的气压仿佛又低了几分。
“蠢货。”
两个字,从魏先生嘴里轻轻吐出,没有提高音量,却像两把冰锥,狠狠扎在钱副院长的心上。那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极致的、带着蔑视的冰冷评价。
“我养着他,给他平台,给他远超公立医院的收入,不是让他去跟警察逞匹夫之勇的。”魏先生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他脑子里装的是医学知识,还是粪土?在这种关头,授人以柄?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还是觉得我们这艘船太稳了,想凿个洞大家一起沉?”
钱副院长腰弯得更低了,冷汗几乎要浸湿衬衫领子,连忙道:“是,是,秦明这次太冲动了,辜负了您的信任。但是魏先生,请您放心,秦明他……他绝对不敢乱说话的!他清楚后果!”
他试图增加说服力,语速加快:
“他那些事,我们手里都有底。他从省一院为什么被赶出来,您我都清楚,那不仅仅是医疗事故,还涉及私下篡改数据、倒卖实验用药!
来了我们这儿之后,哪些病人的治疗方案是他‘优化’过的,哪些‘特殊用药’是他经手的,账目上走得清清楚楚!他要是敢背叛,第一个身败名裂、牢底坐穿的就是他自己!他没那么傻!”
魏先生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钱副院长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魏先生,秦明这边我们还能控制。就是……就是侯晓雅那家人,现在闹得厉害,又报了警。您看……我们是不是……先想办法‘安抚’一下他们?花点钱,堵住他们的嘴?
毕竟孩子在我们这儿……确实受了点罪。只要他们不再闹,警方那边没了苦主穷追不舍,事情或许就能慢慢压下去。”
这是他惯常的思路,遇到麻烦,首先想到的就是用钱摆平,息事宁人。
然而,他话音刚落,魏先生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停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完全聚焦在钱副院长脸上,目光锐利得让后者瞬间屏住了呼吸。
“堵嘴?赔偿?”魏先生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冷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理智,“钱副院长,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天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仿佛要将这几个字刻进对方的脑子里:“你知不知道,一旦我们今天对这个姓侯的家庭开了赔偿的先例,意味着什么?”
不等钱副院长回答,他便自问自答,语气森然:
“意味着之前那些被‘误诊’、被‘过度治疗’的病人和家属,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他们会拿着各种各样的‘证据’,理直气壮地来找我们要钱!到时候,我们要堵多少张嘴?要花多少钱?这根本就是一个无底洞!”
他猛地一拍桌子,虽然力度不大,但那突如其来的声响还是让钱副院长浑身一颤。
“我告诉你,钱可以花在打通关节上,可以花在打点媒体上,甚至可以扔进水里听个响!”魏先生的眼神凶狠起来,“但绝对不能花在赔偿病人这种地方! 这是底线!今天你赔了一分,明天就有人敢要一万,后天就有人敢要一百万!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必须让他们知道,闹,没有任何用处!只会让他们自己碰得头破血流!”
他盯着脸色煞白的钱副院长,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告诉下面的人,对所有上门‘讨说法’的人,态度要‘诚恳’,解释要‘专业’,但原则要强硬——一切以医疗鉴定和法律判决为准!除此之外,一分钱都没有!谁敢私下承诺或者给钱,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魏先生,我明白了!我立刻去安排,绝对不开这个口子!”钱副院长如蒙大赦,又心惊胆战地连连保证。
魏先生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重新靠回宽大的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只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管好秦明,也管好你自己。别再让我听到这种愚蠢的建议。”
钱副院长不敢再多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几乎是踮着脚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门轻轻合上,将深渊之上的密谋与无尽的黑暗,一同锁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