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正如林风所预料的那样,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
吕一那毫无征兆、且在警局内爆发的极端暴力行为,反而像一剂猛药,让原本可能纠缠不清的局面瞬间明朗化。
光头壮汉孙强被紧急送往医院。初步诊断结果是:面部多处软组织挫伤,鼻骨线性骨折,两颗门牙脱落,三颗牙齿松动,伴随轻微脑震荡。伤情鉴定最终会走向哪个等级尚需时日,但“轻伤”的可能性极大。不过,这些对林风而言,已经不重要了。
吕一则被直接送往了指定的司法鉴定中心,随后转入市精神卫生中心进行强制性的精神状态鉴定。核心问题只有一个:他在实施暴力行为时,是否处于精神病发作状态,是否丧失了辨认或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在调解室里他那癫狂的表现和后续被制服时诡异的笑声中,就已经昭然若揭。
所谓的鉴定,更多是走一个必须的法律程序。最终的结果几乎可以预见——吕一将被认定在事发时不具备完全刑事责任能力,随后会被转入精神病院进行强制医疗。
至于强制医疗的期限是多久,那就看杜明远院长的“专业评估”了。这反而成了对吕一的一种变相保护,也彻底断绝了孙强那边索要巨额赔偿的念想——你不能指望一个被强制医疗、且身无分文的精神病患者进行民事赔偿。
至于林风自己,在整个事件中的位置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电梯监控完整记录了他与那一家人的冲突仅限于言语,并且在吕一动手之前就已经主动离开。派出所的笔录也完全印证了这一点。
他从头到尾都像一个被无辜卷入的路人,甚至可以说是另一个层面的“受害者”(被骚扰、被辱骂)。
因此,简单的笔录之后,负责此事的李警官便示意他可以离开了,态度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任谁摊上吕一这么个“朋友”或“熟人”,都够头疼的。
走出派出所大门,时间刚过上午十点。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林风眯了眯眼,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金茂大厦,君悦律所。”
他决定返回律所。今天是入职第一天,上午因为这场闹剧已经耽搁,很多必要的入职手续还没办理。他不是一个喜欢拖延的人。
回到律所所在的楼层,前台小姐看到他回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了标准的微笑。办公区内依旧安静,只有键盘敲击声和偶尔压低了的通话声。林风径直走向周律师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林风推门而入。周文渊正伏案审阅一份厚厚的卷宗,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是林风,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似乎对他的提前返回并不意外。
“处理完了?”周文渊放下手中的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嗯,没什么大事。吕一被送去鉴定了,我录完笔录就出来了。”
周文渊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细节,他信任林风的处理能力。他抬腕看了看手表,笑道:“正好,到午饭时间了。我带了饭,一起吃点?我爱人手艺还不错。”
林风没有拒绝。他走到办公室角落的沙发坐下,周文渊则从墙边的便携小冰箱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多层保温饭盒。
饭盒打开,家常菜的香气瞬间弥漫在办公室里。上层是白米饭,中间一层是色泽红亮的红烧排骨和翠绿的清炒西兰花,最下面一层是番茄鸡蛋汤,还贴心地分格放了点小咸菜。饭菜都还带着余温,看得出是早上精心准备的。
“你阿姨非说要给我带点好的,说第一天带新人,不能太寒酸。”周文渊一边给林风分着饭菜,一边语气温和地说道,眼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这简单的举动和话语,透露出他家庭生活的和睦与温馨,也为这位平日里严谨冷静的金牌律师增添了几分人情味和烟火气。
两人就在办公室的茶几上安静地吃着午饭。周文渊没有食不言的习惯,他吃得不多,更多的是在照顾林风。期间,他像是随意聊天般,向林风介绍起律所的一些基本情况。
“君悦主要做刑事案件,虽然民事、非诉业务也接,但立所的根本和口碑都在刑案上。几个高级合伙人都是这方面的专家。”
周文渊夹起一块西兰花,“所以在这里,你会接触到很多……嗯,社会阴暗面的东西,形形色色的当事人,比电视剧里演的还精彩。”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带着一丝回忆和调侃:
“我记得前年接了个案子,当事人是个搞传销的‘老总’,被抓了还坚信自己是在‘带领家人们共同富裕’,庭审时对着法官滔滔不绝地讲他的‘五级三阶制’,把法警都给听乐了。
还有去年,一个盗窃惯犯,专偷高档小区,销赃渠道居然是通过小区门口的废品回收站,按斤卖……你说这脑子用在正道上多好。”
周文渊用轻松的语气讲述着过往经手的奇葩案例,没有涉及具体机密,更像是在给林风进行一种潜移默化的行业启蒙,让他对即将面对的环境有个初步的心理准备。林风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将这些信息默默记下。
午饭过后,稍事休息,下午上班时间就到了。
周文渊用内线电话叫来了人事部的一名专员。那是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年轻女孩。
“小张,这是林风,我的新助理。带他去把入职手续办一下。”周文渊吩咐道。
“好的,周律师。”小张恭敬地应道,然后对林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入职手续确实不复杂,主要在人事部的电脑系统上完成。填写个人信息、签订劳动合同、办理门禁卡和内部系统账号等等。整个过程,那位小张专员都表现得非常专业和高效。
直到在录入学历信息时,她看到林风在“最高学历”一栏填下“高中”,握着鼠标的手指明显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林风一眼,似乎想确认什么,但接触到林风平静无波的目光后,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头,快速完成了录入,没有多问一个字。
周律师亲自要来的“萝卜岗”,哪怕塞进来的是个小学学历,也不是她一个小人事能置喙的。
所有手续办理妥当,林风拿着新领到的门禁卡和写有内部账号的便签纸,从小会议室(临时办理点)走出来,准备返回周律师的办公室。
当他再次穿过那片开放办公区时,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指使意味:
“喂!新来的那个!”
林风脚步停下,缓缓转过身。叫他的人,正是早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胖律师,陈律师。他依旧挺着那个颇具规模的肚子,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斜眼看着林风。
“你去楼下那家‘蓝湾’咖啡,给我买杯拿铁上来,要大杯的。”陈律师用下巴指了指电梯的方向,语气理所当然,“钱你先垫着,回头给你。”
他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在新人面前确立自己的“前辈”地位,或者说,单纯地想找个免费跑腿的。
林风看了他一眼,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既没有愤怒,也没有讨好,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敷衍的“嗯”或者“好”都欠奉,直接转回身,继续朝着周律师办公室的方向走去,脚步都没有丝毫停顿。
陈律师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学历存疑的新人,竟然敢如此无视他。
看着林风径直离去的背影,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当众扇了一记无声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挽回点面子,却发现对方已经走远,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他悻悻地闭上嘴,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椅子上,感觉周围似乎有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正看向自己,让他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