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元元年,元月,初二。
晨曦微露,驱散了帝都上空最后一丝硝烟气息,却驱不散萦绕在新生王朝核心层心头的那份沉重。
临时改建的“鼎元殿”内,气氛肃穆。此地原是皇家祀典前用于斋戒的偏殿,虽不及承天殿宏伟,却也宽敞庄严。北鹏并未耗费民力重修宫室,而是命人将此处布置为临时的朝会议事之所。殿内陈设简朴,玄黑为底,金纹镶边,象征鼎朝的沉稳与锐意。唯有那尊悬浮于北鹏龙椅后方半空、缓缓旋转的冀州鼎虚影,散发着令人心魄的皇道威压,提醒着众人这位新皇的根基所在。
北鹏端坐于上首,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只是衣襟袖口处用暗金线绣上了九鼎环绕的章纹,头戴一顶简易的玄玉发冠,而非正式的帝冕。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
文武分列左右。以姜震山、柳三变为首,石勇、姜破虏、孙思文、赵常、严震、苏娴等核心班底赫然在列。更后方,则是部分选择归顺、神情各异的原帝都旧臣,以及少数在攻伐帝都时表现卓着的新晋将领和地方归附使者。每个人的气运之光在殿中交织,淡金、赤红、银白、青碧…斑斓驳杂,映照着人心的向背与未来的不确定性。
“陛下,”首辅柳三变手持玉笏,率先出列,声音沉稳,“昨日共接收帝都及周边郡县户籍册一百二十七卷,初步统计,战后幸存百姓约二百三十万户,较战前损耗近三成。城中损毁房屋逾四成,流离失所者众。粮仓虽缴获颇丰,然要支撑如此规模的赈济与重建,加之各地军队赏赐、抚恤,恐仅能维持三月。”
数字冰冷,揭露着战争残酷的疮疤。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二百三十万户,近千万人口,这还仅仅是帝都核心区域。每一天的消耗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北鹏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抚恤与赈济,一刻不得延误。阵亡将士家属,按双倍标准发放抚恤,由兵部与户部联合督办,石勇,你亲自盯着,若有克扣、拖延,无论涉及何人,立斩不赦。”
“末将领命!”石勇踏前一步,声如洪钟,身上赤红军煞之气隐隐升腾,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意,让几个原帝都文官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孙思文。”
“臣在。”孙思文立刻躬身。
“由你文渊阁牵头,赵常内务府协理,即刻从北境、青州等地调运粮草物资。开辟官道,设立粥棚,优先安置老弱妇孺。重建屋舍可稍缓,但绝不能冻死、饿死一人。”北鹏的语气不容置疑,“告诉下面办事的人,这是新朝第一项德政,办好了,有功。办砸了,提头来见。”
“臣,遵旨!”孙思文深吸一口气,感到肩头沉甸甸的。他眼角余光瞥见赵常已经在那边开始默默心算调粮的损耗与路线,胖脸上满是肉痛却又不敢表露的样子。
“陛下仁德!”部分旧臣连忙出声附和,不管真心假意,表面功夫必须做足。
“姜元帅。”北鹏看向姜震山。
“老臣在。”姜震山拱手,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国公袍服,却依旧难掩百战悍将的锋芒。
“各地降卒、边军整编情况如何?四方可有异动?”
“回陛下,”姜震山声音洪亮,“帝都原守军降卒八万,已打散编入各军,由老臣麾下将领统带,目前尚算安稳。西线、南线边境,原北骁派驻的几位统帅,已有三人递上降表,表示愿效忠新朝。唯有镇南将军韩铁山,拥兵五万,占据南疆险要,态度暧昧,至今未有明确表态。”
韩铁山这个名字一出,殿中不少旧臣神色微动。此人乃是北骁心腹,以勇猛和固执着称,镇守南疆多年,根基深厚。
北鹏尚未开口,柳三变便补充道:“陛下,据堪舆推算与各地线报,韩铁山军中,近来似有西域咒术师活动的迹象。且南疆多瘴气丛林,地形复杂,易守难攻。”
西域咒术师!众人心头一凛,刚刚平息的魔患阴影似乎再次笼罩。
北鹏眼神微冷:“传朕旨意,加封韩铁山为镇南侯,令其即刻入京觐见。若接旨后十日不至……”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姜破虏,“靖边侯,你率本部‘破阵营’并五万新整编兵马,陈兵南疆边境,随时待命。”
“臣,遵旨!”姜破虏抱拳领命,眼中战意灼灼。他需要一场真正的硬仗来奠定自己在新生鼎朝的地位。
“陛下,”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是原帝都吏部侍郎周明轩,他算是旧臣中较为识时务,且素有清名的一位,“韩将军镇守南疆多年,没有功劳亦有苦劳,或许只是信息闭塞,未能及时表态。若贸然兴兵,恐寒了天下将士之心,不如再派天使,持陛下恩旨,多加抚慰……”
他话未说完,北鹏便抬手打断,声音平和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周侍郎,朕给过机会。新朝初立,朕可以容忍观望,但绝不接受首鼠两端,更不容勾结外魔。韩铁山若识时务,朕不吝侯爵之位。若冥顽不灵……”他没有说下去,但殿中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话语中的决绝与杀意。
周明轩张了张嘴,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退了回去。他明白,这位新皇的仁慈,只给予顺从的子民和有用的臣子,对于潜在的威胁,其手段比之前朝北骁,恐怕更为酷烈。
“严震。”
“俺老严在!”严震嗓门洪亮,出列时差点带倒旁边的官员。
“天工院筹备如何?军械打造可能跟上?”
“回陛下!”严震一脸兴奋,“帝都匠作监的底子还在,好些老匠人手艺没得说!就是材料跟不上,尤其是打造‘破邪弩’需要的‘星纹钢’和‘沉银’缺口太大!还有,俺根据那‘逆星夺运’大阵的残片,琢磨出一点门道,想试着弄个能干扰邪魔能量的‘驱邪阵盘’,也需要大量稀有灵材……”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大串专业名词,不少文官听得直皱眉头。北鹏却耐心听完,点了点头:“所需灵材,列出清单,交由苏娴统筹采购,内务府拨款。朕给你权限,可优先调用国库储备。尽快拿出成品。”
“得令!陛下您就瞧好吧!”严震一拍大腿,乐呵呵地退了回去,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先折腾哪个项目。
“苏娴。”
“妾身在。”苏娴盈盈一礼,姿态优雅,与严震形成了鲜明对比。
“皇商总理事之职,关乎国计民生与军需命脉。青州苏氏商路畅通,朕希望你不仅能稳定物价,更要开辟新的财源。新朝百废待兴,处处需要用钱。”
“陛下放心,”苏娴微微一笑,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苏家已调动十三支大型商队,三条新辟的商路正在洽谈中。另外,关于之前提及的‘盐铁专卖’与‘海外贸易’章程,妾身已初步拟好,稍后便呈送陛下御览。”
她的话语轻柔,却透露出巨大的能量和野心。不少旧臣暗自心惊,这女子掌控的财力,恐怕已能影响国运。
朝会就在这一项项具体却又至关重要的议题中进行着。北鹏处理政务的效率极高,条理清晰,赏罚分明,既有怀柔,更有雷霆手段。让原本还有些轻视他年轻、或是抱着敷衍态度的旧臣,渐渐收起了小心思,变得谨慎而专注。
然而,就在朝会接近尾声,众人以为今日将平稳度过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皇城司特有暗色服饰的探子,未经通传便直接闯入殿中,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惊惶:
“陛下!紧急军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赵常脸色一凝,快步上前接过探子手中的加密玉简,神识一扫,胖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他转身,快步走到御阶之下,双手将玉简呈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南疆急报!镇南将军韩铁山…于三日前,斩杀陛下使者,焚毁圣旨,公然打出‘讨逆’旗号,宣称…宣称陛下得位不正,勾结妖邪,欲整合南疆诸部,并…并联合海外‘鲛人’,清君侧!”
“什么?!”
“韩铁山竟敢如此!”
“海外鲛人?那些异族也掺和进来了?”
殿中顿时一片哗然!斩杀天使,等同谋反!这已不是态度暧昧,而是赤裸裸的宣战!
更让人心惊的是“海外鲛人”!那可是传说中避世已久,掌控海洋的神秘种族!他们若与韩铁山联合,南疆局势将瞬间复杂百倍!
北鹏接过玉简,神识扫过,面色依旧平静,但熟悉他的人,如柳三变、石勇等,都能感受到他周身那瞬间变得冰寒的气息,以及头顶那尊冀州鼎虚影流转速度的微微加快。
他缓缓放下玉简,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姜破虏身上。
“靖边侯。”
“臣在!”
“你的征南大军,可以出发了。”北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音,“朕不要过程,只要结果。韩铁山的头颅,和他背后所有魑魅魍魉的踪迹,给朕带回来。”
“臣,誓不辱命!”姜破虏单膝跪地,甲胄铿锵作响,浓烈的战意冲天而起。
北鹏站起身,玄衣无风自动,无形的皇道威压笼罩整个鼎元殿。
“退朝。”
他转身离去,留下满殿心神震荡的文武百官。
新朝的第一日,内政未安,外患已至。南疆的烽火,以及那隐藏在波涛之下的鲛人影踪,预示着鼎朝的开端,注定与平静无缘。
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层面,北鹏能感觉到,丹田内的冀州鼎与兵主之刃,正因这突如其来的战意与杀伐,而发出低沉兴奋的嗡鸣。青州鼎传来的生命波动,则带着一丝对即将到来的血火之灾的怜悯与警示。
九鼎之路,步步荆棘。人间共主,绝非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