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鹏归来的消息与那道冰冷的战争诏书,如同冰与火在幽云城内激烈碰撞,激荡出无数暗流。而在镇北侯府那戒备森严的内院深处,另一场无声的风暴正在酝酿。
姜洛神独坐于她那间素雅的闺房内,窗外是她最爱的白色蔷薇,此刻却失了颜色般,在暮色中显得黯淡。她被变相禁足于此,已有数日。父亲姜震山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那道圣旨像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将她与北鹏,乃至与整个北境的未来,牢牢捆缚在战争的祭台上。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琴弦,却未能发出任何一个清越的音符。《冰心诀》运转到极致,也只能勉强压制住心底翻涌的焦虑、不甘,以及一丝……对那道身影的担忧。他会如何应对?幽云城,能挡住父亲的赤血军吗?
“小姐。”贴身侍女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都督府……派人传信来了。”
姜洛神霍然抬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
侍女递上一枚没有落款的普通玉简,上面只有简短的灵纹印记,是北鹏独有的气息。
神识沉入,只有一句话,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洛神,我在府中等你。有些话,需当面言明。”
没有称谓,没有客套,直截了当,如同他做事的风格。
姜洛神握着玉简的手指微微收紧。去见?父亲明令禁止她再与北鹏接触。不去?北鹏亲自相邀,于公于私,她都无法回避。而且,她心底也有太多疑问,需要当面问个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让翻腾的心绪稍稍平复。
“备车。”她起身,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却多了一份决然,“从西侧角门走。”
“小姐,侯爷那边……”侍女面露难色。
“父亲只是禁我足,并未说不能探望‘未婚夫’。”姜洛神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若有人阻拦,便说是我之意。”
片刻后,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镇北侯府西侧角门,融入幽云城渐浓的夜色之中。马车并未直接驶向北境都督府正门,而是绕行至一条僻静巷道,在一处看似普通的侧院门前停下。
这里,是北鹏早期布置的一处隐秘联络点,如今正好用作私下会面。
姜洛神在下车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门角落,那里有一个新刻的、极其隐晦的印记——一个简化的鼎形纹路,环绕着一缕微不可查的暗红煞气。这是……他新获得的力量印记?
她心中微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在早已等候在此的赵常引领下,步入院内。
赵常此刻脸上全无平日的谄媚油滑,只有肃穆与恭敬:“姜小姐,主子在里边等候,请随奴婢来。”
院落不大,陈设简单,唯有书房亮着灯火。推开房门,只见北鹏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空。他没有穿象征身份的袍服,只是一身简单的玄色劲装,却自然流露出一种渊渟岳峙的气度。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灯火映照下,他的面容似乎比离开前更加棱角分明,眼神深邃,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与金戈铁马。
“你来了。”北鹏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你传讯,我岂能不来?”姜洛神走到他对面,隔着书案站定,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帝都的诏书,你已知晓。我父亲的大军,不日将至。你邀我前来,想说什么?”
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核心。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高效,直接,彼此都清楚对方不是需要迂回试探的人。
北鹏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提起案上的茶壶,斟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清淡灵气的茶水,推到她面前。“南疆带回来的‘云雾灵茶’,尝尝,宁神。”
姜洛神看着那杯茶,没有动。她此刻哪有心思品茶?
北鹏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南疆之行,收获尚可。得了件不错的东西。”他语气随意,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姜洛神却敏锐地感觉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一股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胆寒的煞气弥漫开来,那煞气中蕴含着最纯粹的战争与杀伐意志,与她修炼的《冰心诀》属性截然相反,甚至隐隐引动她体内真气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
她瞳孔微缩,看向北鹏。他依旧平静地站在那里,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柄收敛了所有锋芒、却随时能斩破苍穹的绝世凶兵!
这不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北鹏!他的力量,发生了质变!
“看来,你的‘收获’,非同小可。”姜洛神的声音依旧清冷,但语气中多了一丝凝重,“但这并不能改变敌我实力悬殊的事实。我父亲麾下赤血军,乃百战精锐,金丹修士不下十位。你幽云城,能战之兵不过万余。”
“兵力多寡,并非决定胜负的唯一因素。”北鹏走到沙盘旁,手指点向代表幽云城的位置,“民心,地利,器械,还有……顶尖的力量。”
他抬头,目光如炬,看向姜洛神:“我找你父亲,是想给他,也给北境,一个更好的选择。”
“选择?”姜洛神蹙眉,“圣旨已下,他还有选择吗?要么平叛,要么被视为同谋。”
“为何一定要在朝廷给定的选项里做选择?”北鹏反问,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北骁以为他是下棋的人,可以随意摆布棋子。但他忘了,棋子若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力量,也能掀翻棋盘。”
他顿了顿,看着姜洛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的选择是,这北境,由北境人自己来定规矩。不需要帝都的旨意,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姜洛心神魂俱震!她听懂了北鹏的潜台词。这已不是简单的抵抗,这是要……裂土自立!甚至,争霸天下!
“你……”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北鹏的野心和魄力,远超她的想象。
“你觉得不可能?”北鹏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你觉得你父亲会甘愿放弃侯爵之位,放弃对朝廷的忠诚,陪我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忠诚?”北鹏嗤笑一声,“对一个视你为棋子、随时可以牺牲抛弃的朝廷,忠诚有何意义?姜小姐,你熟读史册,当知王朝更替,乃是天道循环。大夏气数已尽,北骁倒行逆施,这天下,早已不是他北氏一家之天下。”
他走到姜洛神面前,距离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自己的倒影,以及那冰层之下翻涌的复杂情绪。
“我需要一个稳定的北境,而不是一个被打烂的北境。与你父亲开战,是最后的选择。”北鹏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我希望你能帮我,说服你父亲。至少,让他看到另一种可能。”
“另一种可能……”姜洛神喃喃重复。她心乱如麻。北鹏的话,像一柄重锤,敲碎了她固有的认知。父亲的忠君思想根深蒂固,让他背叛朝廷,何其艰难?但北鹏展现的力量和决心,以及那看似疯狂却并非没有一丝道理的未来图景,又让她无法完全否定。
她想起母亲生前被帝都贵妇排挤的黯然,想起父亲镇守北境多年却依旧被猜忌的无奈,想起北鹏崛起后给北境带来的那股前所未有的活力与希望……
“我……无法保证什么。”姜洛神最终抬起头,目光恢复了清澈与坚定,“但我可以试着,去跟父亲谈一谈。将你的话,你的……力量,转达给他。”
这就够了。北鹏知道,以姜洛神的性格,能做出这个承诺,已属不易。
“多谢。”北鹏颔首。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带着一丝阴冷的诅咒气息!
“有刺客!”赵常尖细的示警声几乎同时响起!
北鹏眼神一厉,并未见他有任何动作,那弥漫在周围的战争煞气瞬间凝聚,如同有生命的暗红潮水,向那灵力波动的源头席卷而去!
“嗤啦!”
一声如同布帛撕裂的轻响,伴随着一声闷哼。一道融入阴影、正准备施展某种咒术的身影被硬生生逼出原形,他手中一枚刻画着扭曲蛇纹的骨片刚刚亮起幽光,便被那恐怖的煞气碾碎!
那刺客面露骇然,显然没料到自己的隐匿和咒术在北鹏面前如此不堪一击!他毫不犹豫,身形再次模糊,就要遁走。
“留下吧。”
北鹏淡漠开口,并指如剑,遥遥一点。
皇极惊世指——【裁决】!
一道凝练到极致、蕴含着皇道威严与兵主杀伐的金红指芒,后发先至,瞬间洞穿了那刺客的丹田气海!
刺客身形一僵,眼中光芒迅速黯淡,直挺挺地从半空栽落,被闻声赶来的铁卫迅速制住。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姜洛神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调动《冰心诀》的真气。
她看着北鹏收回手指,周身那令人心悸的煞气也缓缓收敛,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只是幻觉。但她知道不是。北鹏的实力,已经达到了一个她需要仰望的高度。而且,他对于这种袭杀,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西域的咒术师,还是帝都的影刺?”北鹏看向被押下去的刺客,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赵常快步上前查验后回报:“主子,看手法和残留气息,像是西域那边派来的死士,目标是……姜小姐!”他后怕地擦了擦冷汗,“想必是知道姜小姐来了此地,想行刺杀,搅乱局势!”
姜洛神背后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若非北鹏在此,刚才那诡异的咒术,她未必能全身而退!
北鹏看向她,眼神深邃:“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父亲想要效忠的朝廷,以及他们勾结的盟友。无所不用其极。”
姜洛神抿紧嘴唇,冰封的心湖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波澜骤起。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她深吸一口气,对北鹏郑重道:“我会尽快与父亲面谈。”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背影依旧清冷孤傲,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决心。
北鹏看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目光微闪。火候,差不多了。
他相信,以姜洛神的聪慧和她对北境未来的考量,她会知道该怎么说。而那位雄踞北境的镇北侯,在亲眼见识到女儿带回去的“消息”和他北鹏的“力量”后,又会做出怎样的抉择?
这场王见王的大戏,第一回合的较量,已在无声中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