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余庆注意到马主任的搪瓷缸子里的茶水比往常更浓,烟灰缸里也早早积了几个烟头。办公室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连平时爱说笑的刘姐也安静了许多,只是不时用担忧的眼神瞟向余庆和马主任。
余庆像往常一样,打扫卫生,整理文件,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但他能感觉到,那把锁着证物的抽屉钥匙,在口袋里沉甸甸的。
快十点时,马主任终于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对余庆说:“小余,你跟我来一下。”
余庆应声而起,跟着马主任走出了办公室,留下刘姐和小王面面相觑。
马主任没有去他自己的小隔间,而是带着余庆直接去了镇党委书记周海的办公室。这让余庆有些意外,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老马心里已经提升了等级。
周书记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更像个学者,但眼神锐利,透着基层一把手特有的精明和压力。他正在看文件,见两人进来,尤其是看到马主任严肃的脸色,便放下了手中的笔。
“老马,小余,有事?”周书记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马主任没坐,直接开口:“周书记,有个情况,需要向您紧急汇报。”他示意余庆,“小余,你把昨天李三爷反映的情况,还有你的分析,原原本本跟周书记汇报一下。”
余庆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客观、简洁的语言,将发现可疑车辙、李三爷目睹全地形车、以及在废弃路深处发现疑似毒品分装或吸食残留物的过程陈述了一遍。他没有使用“肯定”、“一定”这样的字眼,而是强调“特征高度疑似”、“结合边境地理位置判断存在重大风险”,并隐晦提到了与县公安局战友的非正式沟通中获得的侧面印证。
周书记听得很仔细,手指在办公桌上无意识地敲击着,脸色越来越凝重。当余庆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东西呢?”周书记问。
余庆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布包,打开放在办公桌上。
周书记戴上手套,拿起那些包装袋和软管仔细查看,又凑近闻了闻,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老马,你怎么看?”周书记看向马主任。
“书记,情况恐怕不乐观。”马主任沉声道,“小余的判断,我看八九不离十。那条废路我知道,地形复杂,直通边境原始林区,我们日常管理很难覆盖。如果真被犯罪分子当成了通道或者据点,后果不堪设想。”
周书记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余庆:“余庆同志,你很敏锐,责任心也强。这件事你处理得很稳妥,没有擅自行动,也没有扩散消息,很好。”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们镇党委政府能独立处置的范畴,必须立即上报,请求专业力量介入。”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红色电话机,拨了一个号码:“接县公安局,找王局长……王局吗?我青峰镇周海,有紧急情况……”
电话里,周书记言简意赅地将情况做了汇报,重点强调了发现疑似毒品相关物证以及通往边境的废弃路线索。放下电话后,他对余庆和马主任说:“县局高度重视,王局长亲自部署,缉毒大队和边境管理大队会联合组成一个先期侦查小组,下午就赶到我们镇。老马,小余,这件事,目前严格控制在你们两人和我知道的范围内。侦查小组到来后的联络和协助工作,主要由你们综治办负责,特别是余庆同志,你对情况最熟悉,要全力配合。”
“是,书记!”余庆和马主任同时应道。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马主任长长吐出一口气,拍了拍余庆的肩膀:“小子,这下是真捅到马蜂窝了。后面的事,更得小心,一切听指挥,明白吗?”
“明白,主任。”余庆能感觉到老马手掌传来的力度,那是一种托付,也是一种告诫。
回到办公室,刘姐和小王投来询问的目光,马主任只是摆了摆手:“没事,书记找我们了解点平安宣传的情况。”他用自己的方式,暂时稳住了办公室的日常。
余庆坐回自己的位置,心情并未放松,反而更加紧绷。事情已经从基层的警惕和线索收集,正式进入了专业缉毒力量的视野。他不再是孤身感知暗流的堤岸,而是即将汇入一股更强力、更专业的洪流。这让他感到一丝安心,但同时也清楚,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他打开抽屉,拿出那份青峰镇地图,目光再次落在那片南部边境林区。下午,他将和县里来的专业人员一起,再次审视这片土地。这一次,目的将完全不同。
他下意识地又握住了那枚弹壳。这一次,指尖传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冰凉,而是一种即将进入战位前的、沉静的期待。水面下的暗流,终于要迎来第一次正式的探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