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庆的“晋升”如同在浑浊的池塘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带着污浊的泥沙。丽姐在内部会议上正式宣布了由“阿庆”接手阿彪原先负责的所有事务,包括东山镇的日常管理,以及最重要的——与“那条路”相关的对接工作。
台下,原先隶属于阿彪的几个核心马仔,脸上明显带着不服与怨恨,但碍于丽姐的威势和余庆那晚展现出的狠辣,无人敢当场发作,只是那阴冷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不时舔舐着余庆的后背。余庆坦然受之,他知道,这些人是内部最不稳定的因素,迟早会爆发,他需要时刻提防。
丽姐的“信任”并非毫无保留。她派了另一个相对边缘但还算机灵的手下,名叫“泥鳅”,名义上给余庆做帮手,实则也带着监视的意味。余庆对此心知肚明,不动声色地将一些琐碎且无关紧要的事务交给泥鳅去办,既显得用人不疑,也将其排除在核心信息之外。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却暗流汹涌。余庆一方面要熟悉新的“业务”,应付底下人的阳奉阴违,另一方面则焦急地等待着“九爷”那边的消息,以及老杨他们对“九爷”及其资金网络的调查进展。
他像一个走在钢丝上的舞者,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误。白天,他是传销组织里新晋的实权头目“庆哥”,需要处理各种鸡毛蒜皮的纠纷,巡视各个“家庭”(传销窝点),甚至不得不听着那些被洗脑者狂热地讲述着“东盟基金”的辉煌前景,内心充满了荒谬与沉重。晚上,他则是孤独的卧底,在狭小的房间里,梳理情报,分析风险,与内心的道德感搏斗。
这期间,他通过秘密渠道,得知赵德明在警方控制下情绪基本稳定,并且提供了一些关于“九爷”交易习惯和可能关联账户的零碎信息,为外围调查提供了方向。但“九爷”此人极其狡猾,反侦察能力很强,真实身份和落脚点依然成谜。
与此同时,一股细微却不容忽视的暗流,正从青峰镇方向悄然涌来。
青峰镇,中心小学。
苏婷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窗外。天色已晚,校园里一片寂静。余庆已经“失踪”快两周了。起初说是出差,那边也是语焉不详,只让她放心。可这么久联系不上,音讯全无,她如何能放心?
那个雨夜重逢时他沉稳的眼神,那个在镇上默默解决麻烦的背影,那个在她心中沉淀了多年的模糊印象逐渐清晰的身影……她无法相信余庆会是一个不告而别、毫无交代的人。一定出了什么事。
女人的直觉,以及内心深处那份重新燃起却无处安放的情感,驱使着她做出了决定。她拿出手机,翻到了一个几乎从未拨打的号码——那是余庆母亲之前留给她的,让她有事可以联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传来余母带着疲惫和浓重担忧的声音:“喂?哪位?”
“阿姨,是我,苏婷。”苏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苏老师啊……”余母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带上了更深的焦虑,“你……你有小庆的消息吗?他都好久没往家里打电话了,人也联系不上,我这心里……”
苏婷的心沉了下去。连他母亲都不知道他的去向!
“阿姨,您别太担心。”苏婷连忙安慰,“可能……可能是工作任务比较特殊,需要保密。”她只能这样猜测,也是安慰自己。
“保密?再保密也不能连个信儿都没有啊!”余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他爸那个死鬼最近倒是安分了些,可小庆他……他不会出什么事吧?苏老师,你在镇上,能不能帮我打听打听?”
挂断电话,苏婷坐在办公室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余母的担忧印证了她的不安。她想起之前隐约听到的关于镇上打击传销的风声,想起余庆所在的综治办似乎就负责这方面的工作……一个模糊而可怕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坐不住了。拿起包,她决定去镇政府找周书记问问。无论如何,她需要一个答案。
东山镇,余庆的临时住处。
夜色已深。余庆刚刚结束与老杨的短暂通讯,得知对“九爷”的排查依然进展缓慢,而“那条路”是否通畅,也还需要最后验证。他感到一阵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就在这时,他那部用于“阿庆”身份的、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被他习惯性地开机查看是否有丽姐或组织内部的重要信息(他通常会定时短暂开机)。刚一开机,几条短信提示音就接连响起。
他皱眉点开,发信人赫然是——苏婷。
短信的时间跨度有几天。
“余庆,你出差还顺利吗?很久没你消息了,有点担心。”
“打你电话一直关机,周书记说你执行特殊任务,要注意安全。”
“余庆,看到信息回复我一下好吗?阿姨也很担心你。”
最新的一条是今天下午发的:“我准备去找周书记再问问情况。我很担心你。”
余庆的心猛地一缩,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苏婷的担忧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他此刻身处的黑暗与泥泞,让他恍惚了一瞬,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温暖,正常,却遥不可及。
但紧随而来的,是强烈的警惕和不安!苏婷要去找周书记!周书记虽然知情,但也无法向苏婷透露真相,一旦苏婷追问过紧,甚至表现出异常的担忧,会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会不会有潜在的风险?
他此刻绝不能回复!任何联系都可能暴露自己,也可能将苏婷卷入危险之中。他必须让她,让母亲,继续“担心”下去,这才是对她们最好的保护。
这种明知对方为自己忧心如焚却必须沉默以对的煎熬,比面对阿彪的砍刀更让他感到窒息。他死死盯着屏幕上苏婷的名字,仿佛要将那几个字刻进心里,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删除了所有短信记录,准备关机。
然而,就在他手指即将按上关机键的瞬间,另一部属于“阿庆”的常用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丽姐。
这么晚?余庆眼神一凛,立刻接通,语气恢复了“阿庆”的沉稳:“丽姐。”
电话那头,丽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和凝重:“阿庆,准备一下。‘路’通了!第一笔测试资金已经成功到账!火哥要见你!”
余庆的心跳,在这一刻,骤然加速。
一边是苏婷穿透黑暗的担忧微光,一边是通往犯罪核心的幽深洞口。他站在光与暗的交界线上,深吸一口气,将所有个人情感强行压下,对着话筒沉声回应:
“明白,丽姐。我随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