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朝靴声刚响到廊下,守在门口的内侍就忙不迭地通传:“陛下驾到——”
青梧正靠在软榻上,听承砚读着新修的《农桑辑要》,闻言便想撑着坐起来,却被身边的承锐按住肩头:“娘别动,皇兄说了您得静养。”明玥也赶紧抽了个锦垫塞到她腰后,把滑落的薄毯往上拉了拉。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着朝会寒气的风卷着龙涎香涌进来,先一步跨进门的是明黄的龙袍角,紧接着,年轻的皇帝快步走到榻前,脸上还带着朝服未脱的肃然,看见青梧肩头的药膏,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母后,听闻您旧伤又犯了?”
“陛下回来啦。”青梧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老毛病了,不碍事,孩子们都在这儿陪着呢。”
皇帝没接话,转头对身后的御医道:“李太医,快给母后看看。”
李太医忙上前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揭开药膏,借着殿里的银丝炭火光仔细查看伤口:“回陛下,娘娘这伤是风寒侵了筋骨,加上近日阴雨天,气血不畅才疼得厉害。臣再换一副驱寒活血的药膏,每日热敷三次,夜里用暖炉焐着,过几日便能好转。”
“有劳太医了。”皇帝颔首,目光扫过围在榻边的弟妹们——承砚手里还捏着书卷,承锐的甲胄未解,明玥的发间沾着点绣线,显然都是一接到信就赶来了。他心里一暖,放缓了语气:“你们倒是比朕来得还快。”
“皇兄,娘疼得厉害,我们哪还有心思做别的。”承锐瓮声瓮气地说,手里还攥着张军医给的推拿图谱,边角都被捏皱了。
承砚放下书卷,温声道:“臣弟刚读了《千金方》里关于筋骨养护的章节,太医看看这法子可行吗?”说着递过折角的书页,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
明玥则捧过刚绣了一半的暖手炉:“皇兄你看,我给娘绣了只鸾鸟,等绣好了,揣着就不冷了。”炉套上的金线鸾鸟已初具雏形,翅尾的羽毛绣得栩栩如生。
皇帝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小时候,母后也是这样,不管谁受了伤,她总能第一时间拿出药膏,夜里悄悄坐在床边给他们揉疼处。如今换他们围在母后榻前,倒像是时光绕了个温柔的圈。
“都坐吧。”皇帝示意内侍搬来圆凳,自己则拉了把椅子坐在榻沿,“李太医,药膏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太医院要是没有,就从朕的私库里取。”
“陛下放心,臣这就去配药,保证用最好的药材。”李太医躬身退下时,瞥见皇帝亲自拿起暖炉,用掌心焐热了才塞进青梧被角,动作竟比寻常皇子还要细致。
殿里一时静了下来,只有承砚低低的读药草名的声音,混着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青梧忽然笑了:“看看你们,一个个弄得比朕还紧张。其实啊,当年在雁门关,比这疼十倍的伤都受过,不也挺过来了?”
“那怎么一样!”皇帝和弟妹们异口同声,惹得青梧笑出了声。
“娘当年是为了护驾才伤的,现在该我们护着娘了。”承锐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铠甲,“以后有什么事,儿子扛着!”
皇帝瞪了他一眼,却没真生气:“护着母后是应该的,但也别耽误了正事。承锐,你营里的新兵操练不能松懈;承砚,那本《农桑辑要》编完了送朕一份;明玥,江南的贡品清单核对完了吗?”
三人连忙应下,脸上却都带着“只要娘好好的,什么都没问题”的笃定。
青梧看着眼前这几个孩子——皇帝沉稳,承砚温润,承锐勇猛,明玥贴心——忽然觉得肩头的疼痛真的轻了许多。她伸出没受伤的手,依次抚过他们的头顶,从皇帝的龙冠到明玥的发簪,指尖沾染着他们发间的暖意。
“有你们在,娘这伤啊,好得快着呢。”她轻声说,眼里的光比殿里的炭火还要暖。
皇帝握住母亲的手,触手温凉,便叫内侍再添个炭盆。龙袍的袖口扫过榻边的药碗,带起一阵淡淡的药香,和着孩子们身上的书卷气、铠甲味、绣线香,酿成一种名为“家”的味道,把窗外的寒风挡得严严实实。
这一刻,没有君臣,没有长幼,只有围着榻边的一家人,守着一炉炭火,等着药膏生效,等着疼痛退去,等着寻常却珍贵的团圆时光慢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