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着落叶掠过凤仪宫的琉璃瓦,青梧坐在窗前翻看着各地呈上来的账册。案几上的青瓷笔洗里,清水映着她沉静的侧脸,自上次归途遇袭后,她眉宇间的柔和淡了几分,添了层不易察觉的锐利。
“娘娘,御膳房新做了您爱吃的杏仁酪。”贴身宫女画屏将食盒放在旁边,小声道,“刚从养心殿那边传过来的,说是陛下特意让人添了蜂蜜。”
青梧头也没抬,指尖在账册上点了点:“放着吧。”她知道,这是萧景琰的示好——他处置了三皇子余党,却半句没跟她提过具体名单,只在这些细微处流露些安抚的意思。帝王心术,从来如此,信与不信之间,隔着权衡与制衡。
画屏见她不动,又道:“方才内务府的刘总管来问,今年冬衣的料子想用云锦还是苏绣,说是陛下让按最高规格备着。”
“用杭绸即可。”青梧合上册子,目光扫过殿内陈设,“凤仪宫的用度减三成,把省下来的布料分给各宫份例不足的低位嫔妃。”
画屏愣了下:“娘娘,这会不会显得太……”
“显得我苛待自己,还是显得我笼络人心?”青梧淡淡一笑,“都好。至少让他们知道,凤仪宫不缺这点体面,也容不得旁人嚼舌根。”
这话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各个宫殿。那些平日里对凤仪宫的规矩颇有微词、喜欢在背地里指指点点的人们,听闻此事后都不禁心生敬畏。
尤其是那位一向喜欢暗中挑剔凤仪宫规矩过于严苛的丽嫔,更是如坐针毡。她深知自己之前的行为可能已经引起了青梧的不满,为了挽回局面,第二天一大早,她便亲自带着自己亲手绣制的精美荷包前来请安。
丽嫔一见到青梧,便满脸堆笑,说话时腰弯得比往常低了足足有三分,态度异常谦卑。她小心翼翼地将荷包呈给青梧,嘴里还不停地说着一些讨好的话语,希望能借此化解青梧对她的芥蒂。
而负责宫宴采买的太监们,听闻此事后更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再也不敢像从前那样暗中克扣物资,每次送东西来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地捧着明细单站在殿外,等候青梧过目。足足要等上半个时辰,直到青梧确认无误后,他们才敢如释重负地离开。
青梧却没将精力放在这些琐事上。她让人把库房里积压的旧物整理出来,挑出七成新的衣物、首饰,交给尚服局改制成适合孩童穿用的样式,又让人在宫墙边开辟出半亩菜地,亲自带着宫女们种些青菜。
“娘娘,您是皇后,怎么能做这些粗活?”画屏急得直跺脚。
“小时候在沈家,跟着母亲种过菜。”青梧擦了擦手上的泥,看着刚种下的菜苗,“宫里的孩子大多娇养,让承煜他们来认认青菜长势,总比闷在书房里强。”
果然不出所料,短短数日之后,承煜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妹妹明玥一同前来凑这热闹。年仅九岁的承煜,像个好奇的小探险家一般,蹲在菜地里,手忙脚乱地模仿着大人们浇水的动作,那副模样既认真又有些滑稽可笑。
而明玥则乖巧地捧着一个小巧的篮子,站在一旁,将刚刚采摘下来的野菜和花瓣轻轻地放入篮中,仿佛这些小小的植物都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青梧静静地坐在田埂上,微笑着注视着这一幕。她的目光温柔而深邃,仿佛能透过这两个孩子的身影,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忽然间,她的思绪飘回到了父亲曾经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根基”。世家大族的根基在于祠堂,那是家族传承和荣耀的象征;而帝王的根基则在于百姓,得民心者得天下。
那么,对于她这个皇后来说,她的根基又在哪里呢?青梧不禁陷入了沉思。
也许,就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烟火人间里吧。这些平凡而真实的日子,这些亲手种下的蔬菜和花朵,这些与家人共度的温馨时光,才是她真正的根基所在。
这天,萧景琰难得歇朝,竟踱到了凤仪宫的小菜地旁。他看着青梧挽着袖子摘豆角,明黄的龙袍与田埂的青灰形成鲜明对比,却没像往常那样皱眉斥责。
“听说你把凤仪宫的用度减了?”他开口时,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省下来的,够给三位低位嫔妃添套冬衣。”青梧将摘好的豆角递给宫女,“陛下处置朝臣是为稳固朝堂,臣妾管好后宫,也算替陛下分劳。”
萧景琰看着她沾着泥土的指尖,忽然伸手,却在半空停住,转而捡起旁边的一朵小黄花:“承煜说,想学骑射。”
“等他再长两岁,臣妾请个军中的师傅来教。”青梧仰头看他,目光坦然,“他是皇子,总不能真像农家子那样种菜过活。”
萧景琰喉结动了动,终是没再说什么,转身时忽然道:“下月秋猎,你也去。”
青梧愣了下,随即点头:“好。”
看着他走远的背影,画屏凑过来:“陛下这是……认可您了?”
青梧低头抚了抚菜苗的叶子,轻声道:“帝王的认可从来不是给某个人的。他信的,是能稳住后宫、不添乱的皇后;就像我信的,是这菜苗只要好好侍弄,总会结果实。”
秋风拂过菜地,吹得菜苗轻轻摇晃。青梧知道,后位的根基从不在萧景琰的一句认可里,而在她手里的泥土里,在孩子们的笑闹里,在这宫墙内难得的踏实日子里。只要这烟火气不散,再深的宫闱,也困不住一颗扎根稳了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