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腊月,东宫的红梅开得正烈,殷红的花瓣上覆着薄雪,像极了凝固的血。沈青梧的寝殿内,地龙烧得再旺,也驱不散满室的焦灼。
腹痛已经缠了她三日。起初只是断续的坠痛,太医说“初产妇难免迟滞”,稳婆也笑着安抚“娘娘骨相好,定能顺利”,可到了第三日,痛意竟如潮水般翻涌,一波比一波凶狠,她咬碎了三支参片,额上的冷汗浸透了锦枕,连呼救的力气都快耗尽,腹中的孩子却迟迟不肯露面。
“再加把劲!娘娘!看到头了!”稳婆的声音带着急色,手忙脚乱地擦着汗。几个接生嬷嬷围着床榻,脸色都泛着青,殿内的药味混着血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沈青梧抓着锦被的指节泛白,指缝间渗出血痕,喉咙里溢出的痛呼被死死咬住,只剩破碎的呜咽——她不想让殿外的人听见,可那痛实在太狠,像有把钝刀在五脏六腑里翻搅,连骨头缝都在疼。
殿外,萧景琰背着手站在廊下,玄色朝服上落了层雪,他却浑然不觉。三日来,他几乎没合过眼,听着殿内时而沉寂、时而爆发的痛呼,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越收越紧。方才那声撕心裂肺的痛呼穿透门窗传来,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廊柱上,松木的碎屑嵌进指腹,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疼。
“殿下,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去啊!”总管太监死死拉住他的衣袖,声音发颤,“祖宗规矩……”
“规矩?”萧景琰的声音像淬了冰,眼底布满血丝,“她在里面疼得快死了,你跟朕讲规矩?”话音未落,殿内忽然没了声息,只有稳婆惊慌的叫喊:“娘娘!娘娘您醒醒!”
那一刻,萧景琰什么都顾不上了。他猛地甩开太监的手,一脚踹开殿门,厚重的棉帘被掀得飞起来,带着风雪扑进殿内。满室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却一眼就看到了榻上人事不省的沈青梧,她的脸白得像纸,嘴唇干裂起皮,鬓边的发丝被冷汗粘在颈间,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沈青梧!”他跌跌撞撞扑过去,无视稳婆们的惊呼,一把攥住她冰凉的手。她的手像块冰,指缝里还缠着撕碎的锦被丝线。他将那只手贴在自己脸上,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在她手背上,“你醒醒!看看朕!撑住!朕不准你睡!”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急,或许是掌心的温度灼醒了她,沈青梧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那双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雾,她望着他,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景琰……我好像……不行了……”
“胡说!”他握紧她的手,将自己的力气渡给她,“你忘了?你说过要教他骑射,要带他看遍万里江山!你敢死试试!”他的声音发狠,指尖却在颤抖,“沈青梧,撑住!朕在这儿,我在这儿!”
不知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腹中的孩子感应到了什么,沈青梧忽然眼中迸出一丝光。她死死回握住他的手,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喉间发出一声绵长而凄厉的痛呼,那声音里裹着不甘,裹着决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殿内的死寂。
就在萧景琰的心提到嗓子眼时,一声响亮的啼哭猛地炸响,划破了殿内的焦灼,也穿透了窗外的风雪。
“生了!是个小皇子!”稳婆喜极而泣的声音带着哭腔。
萧景琰却没看嬷嬷怀里的孩子,他只盯着榻上的沈青梧,她的头歪向一侧,终于脱力地闭上了眼,嘴角却带着丝浅浅的笑意。他俯下身,用衣袖擦去她额上的冷汗,在她耳边轻声说:“青梧,没事了,都过去了。”
窗外的红梅被风吹落,雪落在他的肩头,他却觉得,怀里这只渐渐回暖的手,比世间所有的温暖都更重要。殿内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响,像在宣告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他握着她的手,在心里一遍遍地说:从今往后,朕护着你们母子,再也不让你们受半分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