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图理琛的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他正对着一卷兵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前反复浮现的,都是白日里安陵容那双含泪又带着倔强的眼眸。
窗棂极轻地响了三下,是他与心腹约定的暗号。
“进来。” 图理琛沉声道。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入,单膝跪地,正是负责与云珠月华联络的暗卫。暗卫低声将云珠月华传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谢谢他的帮助,这份‘心意’陵容领了”时,图理琛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当听到“请他务必谨慎行事……他的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时,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暖意。
当听到“助我与嬛姐姐、眉姐姐能被分在同一宫苑”的请求时,他神色凝重,陷入了沉思,这确实极难,但并非全无可能操作的空间。
然而,当暗卫复述到那句“若他……因我之故,遭遇不测,陵容……绝不苟活,必生死相随”时——
图理琛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书案被他突然的动作带得一晃,灯盏中的火苗剧烈地跳动了几下。他背对着暗卫,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平日里冷冽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痛楚与悸动的热流,瞬间冲垮了他素日引以为傲的冷静!
她……她怎敢!怎敢说出如此决绝、如此……惊世骇俗的话!
一个尚未正式册封的秀女,一个天子未来的嫔妃,竟对一个侍卫说出“生死相随”!
这若是传出去一丝一毫,等待他们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偏偏……偏偏这句话,像一支淬了火的箭,精准无比地射中了他内心最柔软、最不设防的地方。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竟会有一人,愿以生死相托,而且……是她。
暗卫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觉得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充斥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图理琛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极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心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紧接着,暗卫复述了后面的话:“然,这份情,这份意,只是我安陵容一人之事……他若娶妻生子,我绝无半分怨言……”
图理琛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丫头……是想将所有的风险和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吗?傻,真是傻得可以!
最后,暗卫说出了那句最令人费解的话:“……告诉他,我是安诺。在他面前,我只是安诺,不是安陵容,亦不是安小主。”
“安诺?” 图理琛猛地转身,眼中充满了惊疑。安诺?这是何意?是乳名?还是……别的什么?为何特意强调“在他面前”?这句话,像是一个谜,又像是一种毫无保留的、近乎孤注一掷的信任。
暗卫垂首:“主子,云珠月华说,安小主言明,您……会明白的。”
图理琛怔在原地,久久无言。他会明白?他此刻心乱如麻,如何能明白这“安诺”二字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深意?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连同前面那番情深义重又决绝无比的嘱托,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牢牢缚住。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坐回椅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对暗卫吩咐道:“告诉她……不,告诉‘她’,” 他刻意强调了那个“她”字,“她的话,我……一字一句,都记下了。”
“第一,相助之事,不必言谢,是我心甘情愿。让她在宫中……万事小心,保全自身为上。”
“第二,我自有分寸,绝不会鲁莽行事,让她……勿以为念。” 说到“勿以为念”四个字时,他的声音格外低沉。
“第三,分宫之事,我会尽力周旋,但成事在天,让她……莫要强求,更不必因此挂心。”
最后,他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一字一顿地,极其缓慢而郑重地说道:“最后……你告诉她……让她,务必珍重。她若安好……于我,便是晴天。”
“至于‘安诺’……”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你只需回她四个字:‘我记住了’。”
暗卫将这番话牢牢记住,躬身道:“是,主子。属下告退。”
暗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图理琛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光下,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眉心。脑海中反复回响着那句“生死相随”,以及那个陌生的名字“安诺”。
这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蕴藏着如此烈性、如此深情的女子,彻底打乱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心湖。前路艰险,步步杀机,这份不合时宜、不容于世的感情,如同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幽兰,美丽,却注定要经受无尽的风霜刀剑。
他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眸中已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只是那深处,却悄然埋下了一颗名为“安诺”的种子,伴随着一份沉甸甸的、必须以生命去守护的承诺。
他知道,从今夜起,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