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镇国公府,演武场。
箭矢离弦,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狠狠钉入五十步外的箭靶红心,尾羽剧烈震颤。
赵皓放下长弓,接过心腹递来的汗巾,随意擦了擦手,脸上没有丝毫命中的喜悦,只有化不开的阴郁。
“林夙到京几日了?”他问,声音冷硬。
“回二公子,已第四日。除了进宫一次,便一直闭门不出,像是在写什么条陈。”
“条陈?”赵皓嗤笑一声,将汗巾扔回去,“垂死挣扎罢了。陛下让他写,他就真以为能靠几页纸翻身?”他走到兵器架前,抚过一把寒气森然的马槊,“三司会审的废物让他侥幸逃脱,到了京城,我看他还能往哪儿躲!”
心腹低声道:“二公子,听说……三殿下前两日,私下见过他。”
赵皓抚槊的手猛然一顿,眼中戾气骤升:“沐云?他想插手漕运?也不怕崩了牙!”他沉吟片刻,冷笑道,“也好。正好让他们凑作一堆,省得我一个个去收拾。”
他转身,目光锐利如鹰:“去,给工部、户部我们的人都递个话。等林夙的条陈递上来,不管里面写的什么,一律给老子驳回去!理由?让他们自己去想!总之,我要他的新政,在京城寸步难行!”
“是,二公子!”
“还有,”赵皓补充道,嘴角勾起一抹残忍,“找几个御史,准备好。等他的条陈被驳得一无是处之时,就参他‘妄言惑众,贻误军机’!我要让他,连这个京城都走不出去!”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书房。
沐云正在赏画,画的是一幅《雪夜访戴图》。
一名青衣文士静立一旁,低声道:“殿下,林夙已动笔。据我们的人观察,他院中灯火常至深夜。”
沐云目光未离画轴,淡淡道:“赵皓那边,动静不小吧。”
“是。工部、户部皆有异动,恐是冲着林夙的条陈去的。我们是否要……”
“不必。”沐云轻轻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让他去写,让他去碰壁。玉不琢,不成器。不让他在赵皓那里撞得头破血流,他怎知京城之路,需要人扶?”他微微一笑,指尖虚点画中踏雪寻友的舟船,“我们要做的,是在他山穷水尽之时,递上一支桨。”
青衣文士了然:“属下明白。届时,殿下雪中送炭,他必感恩戴德。”
“感恩戴德?”沐云摇了摇头,终于将目光从画上移开,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我要的,不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而是一头……能为我开疆拓土,亦能懂得敬畏的……狼。”
通州,漕运码头。
夜色下的运河,波光粼粼,倒映着零星灯火。
韩青与李铁柱并肩立于暗处,看着护漕队的船只无声滑过水面,进行着例行的夜巡。
“京里来了消息,大人一切安好,让我们稳住通州。”韩青低声道。
李铁柱啐了一口:“赵皓那厮,在京城肯定没憋好屁!真想带兄弟们杀到京城,护着大人!”
“胡闹!”韩青低斥,“大人将通州交予我们,是信任。你我若妄动,才是给大人添乱。”他目光扫过沉寂的仓场和河道,“我们的战场在这里。确保新政不乱,确保后方无虞,便是对大人最大的助力。”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而且,永丰仓的旧账和那把火,还没完。我总觉得,这通州水里,还藏着更大的王八。”
李铁柱重重哼了一声,握紧了拳头:“那就把这些王八都揪出来!等大人回来,给他一个清清爽爽的通州!”
京城,林夙暂住的小院。
烛火摇曳,映照着林夙伏案疾书的身影。桌角,已叠起了厚厚一沓写满字的纸张。
他偶尔停笔,凝眉沉思。京城局势之复杂,远超通州。皇帝、赵皓、三皇子、各部衙门……各方势力犬牙交错,他这份条陈,既要切中时弊,提出可行的革新方案,又要在字里行间,巧妙地避开诸多陷阱,平衡各方可能的反应。
这已不是策论,而是一场无声的弈棋。
他写下“清核天下漕船,定额编队,淘汰朽坏”,便想到工部与地方漕帮的阻力;写下“改革漕粮折色,减少实物运输损耗”,便料到户部与相关利益集团的反弹;写下“严查沿途关卡,杜绝勒索盘剥”,几乎能看到兵部及地方守备衙门阴冷的目光。
每一笔,都重若千钧。
但他笔锋依旧稳健。因为他知道,这不仅是给皇帝看的,也是给三皇子看的,更是给所有暗中窥伺的敌人看的——他林夙,无惧挑战,他的革新之志,不会因身处京城而有丝毫动摇。
夜更深了。
他吹灭蜡烛,和衣卧下。在陷入睡眠的前一刻,他脑中闪过的,是离京前夜,那位神秘“灰隼”再次传来的,依旧冰冷的八字:
「深潭龙吟,慎辨鳞爪。」
这一次,他似乎隐约触摸到了这话语中,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警示意味。
深潭已入,龙吟将至。
而他,必须分辨清,哪片鳞甲之下,藏着致命的杀机,哪只龙爪之中,又握着微茫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