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州学文会,高朋满座。
周子渊果然端坐主位,虽然官司缠身,但在此刻,他依旧是众人瞩目的学政。不少门生故旧围拢奉承,言谈间皆是对他“蒙受不白之冤”的愤慨与同情,仿佛那弹劾只是宵小之辈的无耻构陷。周子渊面带矜持笑容,一一回应,看似从容,但偶尔扫向门口的眼神,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林夙与沈文舟、韩青一同入场,立刻吸引了全场目光。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衫,但“案首”的光环与公堂上的表现,让他自带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场。
文会按流程进行,诗文唱和,气氛看似热烈。周子渊做了一段勉励学子的讲话,再次强调“科举公正”与“学官风骨”,言辞恳切,不明就里的人几乎要为之动容。
林夙静坐席间,默默饮酒,如同潜伏的猎手。
时机将至。
当话题再次被引向“如何秉持士子风骨”时,林夙知道,机会来了。
他并未急于起身,而是等到一位周子渊的门生高谈阔论完毕,场内气氛稍缓的瞬间,才缓缓站起,对着四周拱手,声音清朗平和:
“诸位先生,各位同窗。方才聆听高论,受益良多。学生林夙,有一惑积存已久,欲借此良机,向诸位请教。”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他。周子渊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学生近日读《旧唐书》,至《李林甫传》,偶有所感。”林夙语气依旧平静,如同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李林甫此人,尝言‘野无遗贤’,看似为国举才,实则口蜜腹剑,堵塞贤路。学生所思者,非其人之恶,而是……何以一位也曾胸怀大志、位列宰辅之人,会最终沦为史书所载之巨奸?”
他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看似无意地落在周子渊脸上,带着纯粹的“求教”之意。
“是其天性本恶?还是其初心,亦曾是想稳固朝纲,维系大唐盛世?只是在这过程之中,渐渐将一己之权位,与国家之利益混为一谈?将打压异己,视作了巩固秩序之必需? 最终,‘为国选材’变成了‘结党营私’,‘秉持风骨’化作了‘欺世盗名’?”
他每一个问题,都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周子渊及其党羽的心上。他没有一个字提到周子渊,但字字都在影射周子渊!他将一个权奸的心路历程,剖析得淋漓尽致,仿佛在众人面前,活生生地将周子渊那身官袍剥下,露出内里可能曾有过的、但早已变质腐化的“初心”。
周子渊的脸色由红转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想开口驳斥,却发现林夙句句都在“请教史书”,他若对号入座,便是心虚!
场内一片寂静。许多学子露出深思神色,看向周子渊的目光,渐渐从同情、崇拜,变成了怀疑与审视。
林夙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真挚的惋惜(这惋惜比直接的抨击更令人刺痛):
“学生只是不解,何以先贤之鉴,历历在目,后世却总有人重蹈覆辙?或许,守住初心,比想象中更难。辨明‘大义’与‘私欲’的界限,需时刻如履薄冰吧。”
说完,他对着周子渊的方向,微微躬身:“学生年轻识浅,妄言史事,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学政与诸位先生指正。”
然后,他从容落座。
一番话,引经据典,看似探讨历史,实则完成了最精准的诛心。他没用一句激烈的言辞,却彻底撕下了周子渊“道德文章”的伪装,将其内心最不堪的可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周子渊气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场内气氛诡异,之前奉承他的人,此刻也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
沈文舟在一旁,低声对韩青道:“林师弟此举,可谓……字字如刀。”
韩青咧嘴一笑:“痛快!”
次日,关于周子渊“对号入座”、“当场失态”的细节,以及林夙那番“论史”的言论,迅速在士林中传开。周子渊最后一点人望,彻底崩塌。
数日后,朝廷关于革职查办周子渊的正式公文下达,再无任何波澜。
林夙用他的智慧与笔如刀,完成了作为“青鸢”行者的第一次主动出击。他不仅赢了功名,更初步学会了如何运用话语的力量,去影响现实,去执行属于他的“正义”。
青竹书院的日子,即将结束。省城的风云,正等待着他去搅动。而那里,将有更复杂、更强大的“对手”,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