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波音客机穿透云层，开始缓缓下降。下方的芝加哥城逐渐显露出它钢铁森林的轮廓，密歇根湖如同一块巨大的、灰蓝色的宝石，镶嵌在城市边缘。
着陆的颠簸将路明非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他望着窗外那片陌生的、充满工业力量感的异国土地，手心微微出汗。那个自称路鸣泽的男孩的话语，如同鬼魅般依旧缠绕在他的脑海里，让这趟原本就充满未知的旅程，更添了一层难以言喻的诡谲色彩。
通关，取行李。一切都有古德里安教授热情地前前后后张罗着，他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路明非苍白的脸色和心不在焉，依旧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芝加哥的风土人情以及卡塞尔学院的美好。
诺诺则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戴着耳机，拖着自己那个看起来没什么东西的行李箱，走在最前面，仿佛只是个带路的陌生人。
乔薇妮沉默地跟在路明非身边，她的目光偶尔扫过机场大厅熙攘的人群，眼神锐利如鹰，似乎在警惕着什么，又似乎只是职业习惯。她轻轻挽着路明非的手臂，那动作带着安抚，也带着一种无声的告别。
出了机场，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早已等候在外。并非上次那辆，但风格同样低调而奢华。司机沉默地将行李搬上车。
“我们就不一起回学院了。”古德里安教授搓着手，脸上带着歉意又兴奋的表情，“刚刚接到执行部的紧急通知，俄罗斯分部那边似乎发现了一个血统异常优秀的苗子，波动非常强烈！我得立刻和诺诺同学赶过去考察一下……”
他看向路明非和乔薇妮：“学院已经安排了专列送你们去总部，就在火车站。司机会送你们过去，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会有专人接应你们上车。”
路明非愣了一下，没想到刚下飞机就要和导师分开。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诺诺。
诺诺正好也看过来，她摘下一只耳机，挑了挑眉，对着路明非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那就……学院见了，师弟。祝你好运。”她的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诚意，但那句“祝你好运”却似乎比之前多了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径自拉开车门，坐进了古德里安教授叫来的另一辆出租车里。古德里安教授也匆匆忙忙地跟上，隔着车窗对路明非做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
黑色的轿车载着路明非和乔薇妮，驶离喧嚣的机场，开往芝加哥古老的联合火车站。
车厢内一片沉默。
路明非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异国街景，那些哥特式的建筑、匆匆的行人、巨大的广告牌……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却又透着隔阂。他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乔薇妮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略显单薄和紧张的侧影。
火车站到了。古老的建筑恢宏而气派，带着岁月的沉淀感。司机停下车，熟练地为他们取出行李。
“月台在最里面，cc1000次快车马上会到，里面有人接应。”司机恭敬地说完，便驾车离开了。
他们进入月台，刷卡，递票。然后两人就静静的站着。
空旷的站台忽然变得格外安静，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广播声和风吹过穹顶的细微呜咽。
乔薇妮转过身，面对着路明非。她抬手，仔细地替他理了理刚才被碰歪的衣领，动作轻柔而缓慢，仿佛要将这个瞬间拉长。
“明非，”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路明非从未听过的郑重，“送到这里，妈妈就不能再陪你往前了。”
路明非的心猛地一沉，抬头看向母亲。
乔薇妮的眼神复杂难言，有浓浓的不舍，有深切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坚毅。
“我已经联系了施耐德部长和昂热校长，”她继续说道，语气平静，却像是在宣读一份重要的行动报告，“重返卡塞尔，我不会以‘陪读家属’的身份。”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儿子：“我将正式回归执行部，承担外勤专员职责。这是我能为你……也是为我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位置。”
路明非愣住了。执行部？外勤专员？他当然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危险、战斗、与死亡擦肩而过！
“妈！太危险了！你不能……”他急切地想要反对。
“那样保护不了你，明非。”乔薇妮打断他，语气坚决而冷静，那双总是温柔注视他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的是属于S级专员的锐利火焰。
“藏在羽翼下的雏鸟，永远学不会飞翔，也抵挡不住真正的风雨。而且……妈妈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车站的穹顶，望向了遥远东方的某个地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进入卡塞尔，是你自己的选择。那么，从这一刻起，你就要开始学着独自面对那个世界的一切。规则、挑战、危险……还有，人心。”
乔薇妮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担忧，“学院不是天堂，它本身就是另一个战场。昂热校长、那些校董、还有形形色色的人……你要学会分辨，学会保护自己。”
“记住妈妈的话，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不要轻易展露你的全部。低调，观察，学习。”她的指尖微微用力，“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那我们……”路明非感到喉咙发紧，“什么时候能再见？”
乔薇妮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她勉强笑了笑：“执行部的任务周期不定，但我会尽量找机会联系你。等你适应了学院的生活……或许会有机会。记住，明非，”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无论发生什么，妈妈永远站在你这边。但脚下的路，终究要你自己去走。”
汽笛长鸣，预示着列车即将启动。
“去吧。”乔薇妮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她的身影站在熙攘的站台上，显得有些孤单，却又挺拔如松。
路明非看着母亲，忽然明白，这就是分别了。从他踏上这列火车开始，他就要真正意义上，独自去面对那个神秘而危险的世界了。
恐惧、不安、茫然……种种情绪涌上心头。
但他看着母亲那双蕴含着无尽担忧却又强迫自己变得坚硬的眼睛，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行李，一步步踏上了列车的台阶。
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站台上母亲凝视的目光。
列车开动了，缓缓驶出古老的站台，加速，将芝加哥的城市景象远远抛在身后。
路明非站在空荡的车厢连接处，透过玻璃，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看着那座陌生的城市逐渐缩小、消失。
手心似乎还残留着母亲指尖的温度，耳边回响着她最后的叮嘱。
他知道，一段完全未知的旅程，正式开始了。
而母亲，也换上了另一副铠甲，重新回到了属于她的战场上。
他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面对这个残酷而真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