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灯光柔和,却映照不出乔薇妮内心的惊涛骇浪。她轻轻拍着路明非的背,感受着儿子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和放松的肢体,知道他暂时被“逃离”的许诺安抚住了。
但这仅仅是第一步,也是最简单的一步。真正的挑战,来自于门外,来自于那个卡塞尔学院,尤其是那个老狐狸昂热。
她不能带着明非硬闯,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会将明非的特殊性暴露在大众面前,引来更严密的监控甚至抓捕。
“明非,”乔薇妮的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带着催眠般的安抚力量,“你先好好休息,什么都别想。妈妈去跟医生谈谈你的情况,再看看出院需要办哪些手续。我们尽快离开这里,好不好?”
路明非依赖地点点头,经历过大悲大惊,又哭了一场,精神上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加上药物的作用,他很快就在母亲温柔的注视下沉沉睡去,眉头虽然还微微蹙着,但总算不再被噩梦瞬间惊扰。
乔薇妮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目光在他沉睡的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溺爱,有心痛,有决绝。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脸上的温柔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到近乎锐利的神情。她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风衣,转身,步伐沉稳地走出了病房。
果然,富山雅史并未远离,就站在走廊不远处,似乎在“随时待命”。看到乔薇妮出来,他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程式化的关切:“路夫人,明非他……”
乔薇妮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姿态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刚刚扑到儿子床前痛哭流涕的柔弱母亲,而像是一位回到了自己实验室、掌控全局的研究员,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带着冰冷质感的气场。
这种气场的转变让富山雅史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
“富山雅史教员,”乔薇妮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或者,我该称呼你为心理部富山雅史教授?专精于记忆清洗和心理引导?”
富山雅史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乔薇妮如此直接且了解他的底细。“路夫人对我很了解?”
“足够了解。”乔薇妮淡淡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他,“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评估、引导、最终吸纳。我也知道昨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奥丁、神国、死侍……还有,我儿子和他同学身上被激发的、不稳定的血统。”
“路夫人,既然您了解,那就应该知道,路明非同学现在的情况非常特殊且敏感。他需要学院的保护和专业的引导,放任他在外界,对他自己和周围的人都是一种巨大的风险。”富山雅史试图拿出学院的标准说辞。
“风险?”乔薇妮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和疲惫,“最大的风险,不就是你们卡塞尔学院吗?把他标记为‘S级’,把他放在聚光灯下,扔进龙王和死侍的狩猎场……不会考虑他想不想这样的生活,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保护’?”
她逼近一步,那股属于S级混血种的、经过基地严酷环境磨砺出的冰冷气势却压得富山雅史有些喘不过气。
“听着,教授。我不是来征求你们的同意,我是来告知你们我的决定。”乔薇妮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会带走明非。”
“这不可能!”富山雅史脱口而出,“学院绝不会允许……”
“我会跟昂热谈的!”乔薇妮再次打断他,直接抛出了最大的名字。
富山雅史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乔薇妮不再看他,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走向走廊尽头的休息区,那里相对安静。富山雅史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同时快速按动了口袋里的某个通讯器。
在休息区,乔薇妮拿出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了一个极其复杂的加密号码。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对面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沉寂的呼吸声。
“是我,乔薇妮。”乔薇妮对着电话说道,语气冰冷,“我知道你在听,昂热校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响起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仿佛带着一丝笑意的好听男声,说的是流利的中文:“乔薇妮女士。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与您通话。路麟城还好吗?”
乔薇妮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他很好,忙于他的‘伟大’工作。我们现在只谈明非。”
“请讲。”昂热的声音听起来很客气,甚至有些慵懒,但乔薇妮能感觉到那慵懒之下冰冷的审视。
“我要带走明非。”乔薇妮重复了她的要求,语气没有丝毫让步的余地。
“乔女士,您知道这很困难。”昂热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路明非的血统已经被强烈激活,昨晚的事件证明他已经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他是罕见的‘S’级,学院有责任……”
“S级?”乔薇妮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打断了昂热,“昂热校长,您真的确定吗?”
“我比任何人都了解我的儿子,也比任何人都了解他血脉来源的……复杂性。”乔薇妮的声音带着一种研究员式的冷静和疏离,刻意将路明非暂时物化为“研究对象”,
”,“基地对他进行过长期监测。他的血统极不稳定,呈现出一种……间歇性的、难以预测的峰值波动。昨晚的强烈反应,更像是在极端恐惧和外部高能量场刺激下的应激性爆发,而非稳定的‘S级’表征。”
“强行进行高强度的战斗和言灵,结果很可能是……崩溃。彻底的、不可逆的精神和血脉崩溃。到时候,你们得到的不是一个屠龙武器,而是一个需要处理的、危险的废料。”
她的话语冰冷而残酷,仿佛在描述一个实验体的失败可能。富山雅史在旁边听得脸色发白。昂热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是路麟城的意思?”
“他的态度很明确,基地优先。”乔薇妮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带着清晰的疏离和失望,“他不会介入明非的后续安排。目前,我是明非唯一合法的、也是唯一在场的监护人。我有权为他做出最有利于他身心健康发展的决定。”
她再次强调了自己的唯一监护权,这是在向学院宣告:在这件事上,她有绝对的话语权,路麟城的态度无关紧要。
乔薇妮继续加码,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为你们好”的意味:“校长先生,我理解学院对优秀血统的渴望。但一个不稳定的、甚至可能自毁的‘S级’,对学院而言,真的是资产吗?还是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
“让他跟我离开,在一个低压力的环境下观察、稳定,或许才是最优解。至少,能保住他的‘存在’。难道学院希望看到又一个……不可控的悲剧发生吗?”
电话那头又是长久的沉默。乔薇妮的心跳得飞快,但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呼吸平稳。
良久,昂热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丝慵懒似乎减少了些,多了一丝深思:“乔女士,您的观点……很有趣,也很有说服力。作为一个母亲,您的担忧合情合理。作为一个前研究员,您的分析也值得参考。”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
“好吧。”昂热终于做出了让步,这让乔薇妮的心几乎跳出胸腔,但她死死忍住。“学院可以暂时……放手。允许您带路明非离开滨海,进行‘观察’和‘稳定’。”
乔薇妮刚要松一口气,昂热的话锋却一转:“但是,有几个条件。”
“第一,学院需要在他身上留下一个非强制的、最低限度的‘心理锚点’和生理指标远程监测器,确保我们能掌握他的基本状况,并在出现极端失控风险时,有能力介入。这既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公共安全。请您理解,这是底线。”
乔薇妮迅速权衡。远程监测,虽然令人不快,但比起被直接抓去学院,已经是巨大的胜利。只要明非不主动暴露,表现得“稳定”,学院就不会轻易打破现状。
“可以。但必须是最低限度,且我需要知情权。”
“很好。”昂热似乎满意了,“第二点。乔女士,请您记住今天的对话。如果路明非的血统并非如您所言的‘不稳定’,或者未来某一天,他主动选择了另一条路……那么学院将保留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的权利。希望我们……不会有需要再次‘深入沟通’的那一天。”
这是警告,也是最后的底线。
“我明白。”乔薇妮沉声道。
“那么,祝您和路明非同学……生活愉快。”昂热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随即挂断了电话。
她成功了,至少是阶段性的成功。她为明非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富山雅史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微微躬身:“学院会尽快安排出院手续和后续的‘医疗跟踪’事宜。告辞,乔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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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塞尔学院执行部
施耐德静静地躺在治疗仓内,他的身体被各种仪器和管线所包围,显得有些脆弱。
由于呼吸道遭受了严重的冻伤,施耐德的声音变得异常沙哑,就像铁丝球划过玻璃一样刺耳。他艰难地开口说道:“你就这么同意了?”
与施耐德对话的人站在治疗仓旁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缓缓说道:“一个精神崩溃、对自身力量充满恐惧的‘S 级’,远比一个需要时间愈合伤口、认为自己脱离真实世界里的‘S 级’更难以掌控,也更危险。”
他的语气冷静而坚定,似乎对自己的判断有着十足的把握。接着,他解释道:“‘观察’不一定非要放在眼皮底下,有时候,‘放养’更能看清本质。特别是在有‘可靠’监护人的情况下,我们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来监控和了解他的状况。”
施耐德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对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