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门几乎立刻被拉开了一道缝,露出一张年轻、严肃而略带警惕的脸,正是钟卿离的警卫员小李。
他看着门口提着简单行李、脸颊被冷风和运动吹得泛红的柏月,
显然认出了柏月,眼神里的警惕瞬间被惊讶取代。
“柏月同志?您怎么……来的?”
他侧身让开,同时迅速朝房内看去,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柏月正要解释,房间里已经传来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关切的声音,正是钟卿离。
“小李,谁来了?”
紧接着,钟卿离拄着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冬季棉军装,没戴军帽,显然是才起来没多久。
当看清门口站着的是柏月时,他英挺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眼神锐利地扫过她微汗的脸颊和她身后的行李。
“月儿?”他的声音瞬间带上了不容置疑的急切和疑惑。
“不是说好了,等小李开车去公社接你吗?你怎么自己来了?”
他一个箭步上前,下意识地想去接她手里的行李,又注意到她空着手(行李放地上。小李同志已经提起来了。)
视线便牢牢锁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和冻得微红的手上。
“这么大的风,这么远的路,万一路上有点闪失……”
他话没说完,语气里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已经清晰地传递出来。
柏月对上他急切的目光,一路上的疲累仿佛都消散了许多,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迎着他皱起的眉头,努力展开一个笑容,声音还带着点喘息后的轻快:
“没事儿,卿离。公社那边大家都起了,闹哄哄的,”
“我看时间还早,想着自己骑车还能快点儿。这不,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
她微微活动了下肩膀,表示没问题。
钟卿离却没这么容易糊弄。
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她因为紧握车把太久而冻得发紫的手指关节上,眉头皱得更深。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挣脱,不由分说将她往房间里带。
“快进来,喝口热水暖暖身子!”
语气是命令式的,透着军人特有的利落和对她的绝对关心,根本容不得她拒绝。
“小李,帮柏月同志把自行车还了”
“是!”小李立刻应声,麻利地放下行李出门了。
被钟卿离温热的大手拉着,柏月顺从地进了招待所暖融融的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寒气。
钟卿离将她按在屋里唯一那把铺着干净棉垫的椅子上,转身就去拿桌子上的暖水瓶,动作快得带着一股风。
“胡闹!”他低声训了一句,声音里却无半分责备,只有浓浓的心疼。
“就算要早走,也该在公社等着我。这一路风那么大,天这么冷,看你手指都冻成什么样了!”
他倒了半搪瓷缸滚烫的开水,小心翼翼递到她手里。
又拉过旁边的脸盆架,倒上些热水,把毛巾浸湿拧个半干:“捂捂手。”
柏月捧着那热得烫手却又无比熨帖的搪瓷缸,感受着毛巾传来的暖意包围着冰凉的手指。
看着眼前男人紧蹙的眉头和眼睛里清晰映出的自己。
一路疾驰的寒意和积攒的酸楚突然决堤。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低下头,将脸埋在氤氲的热气里,肩头不易察觉地微颤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这无声的应答,比任何解释都更能触动钟卿离的心弦。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户投进的光线,像一座沉默而坚实的堡垒。
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微乱的鬓角,低沉的声音缓和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先暖暖身子吧,看你都快冻僵了。”
“等你缓过劲儿来,咱们就去把证领了,这样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啦!”
“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不管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一起。”
他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暖黄色的灯光下,柏月捧着搪瓷缸的手指渐渐恢复血色,钟卿离拄着拐立在光影交界处。
窗棂缝隙透进来的北风还在呜咽,门帘忽然被掀开,小李带着寒气进来。
“报告!自行车还给供销社王主任了。贺团长派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小李的声音依旧洪亮,带进一股寒气。
钟卿离颔首,军人的果断立刻取代了片刻的温情:“知道了。”
他转向柏月,声音虽柔和,却是不容商量的安排:
“月儿,快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抓紧把手续办了。”
柏月连忙放下暖得发烫的搪瓷缸,利落地拢了拢头发,把简单的行李袋重新挎好。
钟卿离拄着拐,亲自拿起他那顶洗得发白的军帽戴端正,又从椅背上取下军棉大衣递给柏月:
“穿上,外面风硬得很。”
两人快步下楼。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等在那里,引擎盖下冒着白气。
小李抢先一步拉开了后车门。
坐进车里,刚关上门隔绝了北风的呼号,小李便扭过头汇报道。
“团长,还有几件事:下午三点的火车票,卧铺,买好了。团里派车到终点站接咱们。”
“另外,政委早上来电话了,说给您申请的家属院房子批下来了,就在咱们营区边上,钥匙已经拿到,他先带人把屋子清扫了出来。”
钟卿离眉头不易察觉地松了松,这消息意味着一个真正的、能安顿柏月的“家”有了着落。
小李继续说:“政委还说,让问问您屋里还缺些家具物事?是打报告申请购置,还是去营具股看看有没有能领用的旧桌椅床板?他好提前安排。”
钟卿离的目光转向身边的柏月。
吉普车正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颠簸着驶向镇子另一头的民政局。
“月儿,你听见了?”
他问,声音在引擎声里显得低沉,
“那是咱们以后安家的地方。地方可能简陋些,你说说,需要添置点啥?咱列个单子给政委。”
他想起柏月骑车冻紫的手指,心头一紧,更迫切地想让她有个遮风挡雨的窝。
柏月转头看向他。吉普车窗结了层薄霜,窗外的枯树和灰瓦房快速倒退。
她脸上还带着初冬冷风留下的红,笑容却干净而满足。
“家什够过日子就成。有你,有四面墙能遮风挡雨,就是顶好的家了。”
这话发自肺腑,透着军属身上特有的那份韧性与不求奢华。
“等房子收拾利落了,我就能随军了,以后……见面总归方便些。”
她省略了那“聚少离多”的潜台词,也规避了公开场合的亲密称呼。
但这未尽之意,钟卿离瞬间就懂。
他心头一热,在颠簸的车厢里,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粗糙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刚刚恢复知觉、还带着凉意的指尖,仿佛要将所有未能宣之于口的承诺和暖意,都通过这紧握传递给她。